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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伊泽修长的指尖敲击着桌面,偷偷的瞄了一眼正在喝茶的男子,大抵是因为受伤的缘故,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丝,经过茶水浸润的嘴唇还是起了些许死皮。
他眨了眨眼睛,搓了搓微微回温的指尖:“说了这么多,孤王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呐。”
“名字?”男子一怔,借着吃茶的动作掩饰着脸上的尴尬,偏头看着目光如炬的楚伊泽,薄唇淡淡的吐出几个字来:“慕存安。”
“慕存安……”楚伊泽收回目光,嘴唇嚅嗫着,絮絮叨叨的反复琢磨着,总是觉得韵味无穷。
一个人,要是什么样的心态下,才能用此等凄厉的名字。
看着他的目光情不自禁的变得柔和了许多……
“怎么样?”楚伊泽揉捏着衣角,手肘搭在案几上,整个身子慵懒的向后倚去,漫不经心的说着:“对于孤王刚才提的意见,现在想听听你的选择。”
慕存安垂着的眼皮微微的抬了下,将含在口中的茶水缓缓地吞了下去,棱角分明的脸上渐渐露出了不同的与寻常的神态,如星辰般的眸子凝视着一脸闲适的,像是毫不在乎,强装镇定的楚伊泽:“我选择……留在王城,留在王上身边。”
苍白的脸上像是没有丝毫的惧意。
他坚定的语气令楚伊泽浑身一震,沉默半响,许久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说的是何种意思,薄唇紧抿,竟不知如何如何作答。
这一刻,天地间仿佛就剩下他们二人一般,四目相撞,两人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神情都有些尴尬。
“老臣对于王上的做法实在不敢苟同。”
华英殿上,赵礼怒视着高坐上的楚伊泽,对于他的想法嗤之以鼻:“此人来历不明,若是让此人担当朝中要职,日后出了岔子,岂不是让王上为此蒙羞?”
听着赵礼如此不顾臣道的言辞,众官员皆是吓得一身冷汗,就怕自己牵连其中,下一刻人头不保。位置靠后的几个人纷纷交换眼色,觉得丞相真是越发的过分,众人当前这点面子都没有留有丝毫的余地。
楚伊泽脸上扬起了淡薄的笑意:“丞相这是何意?孤王刚才不都解释清楚了吗?何况年轻人哪里有不犯错的,若是因为一些对于未来空无的事情的担忧,就让朝中失去一位可造之才,难道不令人痛惜?”
赵礼眼神朝着大殿中央的慕存安瞪去,向前走了几步,忍不住嗤笑一声:“王上说你是安息郡人?”
听着赵礼挑衅的语气,慕存安微微颔首,态度恭谨:“诺。”
“安息郡?安息郡何处?家中可还有父母兄弟?”
面对咄咄逼人的疑问,慕存安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缓缓地抬起眼睑,眼神凌厉的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安息郡柳池镇。”
赵礼被他的眼神里凛冽的目光一下子刺到,惊讶过后,却又不甘心如此放弃:“哦?那不是与阙如只有一墙之隔吗?怎么听着口音这口音倒像是阙如的呐。”
“哦?难不成丞相去过此处,要不怎会如此熟悉?”
这朝堂上都是些八面玲珑之人,如此隐晦的表达着的意思,大概没有人不懂。
“满口胡言……”赵礼一脸怒气,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像是狠狠伸出去的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了,反弹回来的力道足以让自己重伤。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又无法反驳,只能吃了这哑巴亏。
眸子猩红,像是被点着的熊熊烈火。
楚伊泽看着赵礼满面愤怒不甘,微微眯了眯凤眸,轻声开口,当起了和事老:“好了,千万别为了些小事伤了和气。”他轻轻地掩嘴咳了一声:“孤王觉得,就先将慕存安安置在内史,其他的以后再谈吧。”
“什么?王上……”赵礼说着,用眼神狠狠地扫视了一下身旁杵着的凌峰:“慕存安适合来历尚且不谈,王上亲信这等大事岂可胡来?”
“是啊,王上,请王上三思……”
凌峰讪讪的附和着。
“那就先在内史挂个虚职,等日后再详谈。”楚伊泽缓缓地站了起来,像是猛然间想了起来:“哦……对了,让钦天监找个日子,看看哪天是个黄道吉日。”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赵礼也是个聪明之人,当即明白了楚伊泽的言外之意,满腔的怒火瞬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
大殿上的人流逐渐的散去,浑浊的空气都变得清新了不少,看着转身准备离开的慕存安,赵礼伸手挡住了他的去路:“少侠留步。”
“丞相还有何事?”
赵礼挑了挑眉,觉得被一个后辈如此无视很是愤懑,耸了耸肩,让自己看上去在气势上更胜一筹:“恐怕你的来历不小吧?”
“丞相这是何话?刚刚朝堂之上不是都已经弄清楚了,何况丞相认为,王上用人之前不会亲自调查?”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赵礼咬牙切齿,眯起的眼中溢出狠毒的神色。垂在腰际的拳头握紧,微微突出的指尖刺破了皮肤,渗出了淡淡的血渍。
慕存安?
想着,他不懈的嗤笑一声,拂袖而去。
走了不远,就看见不断搓手哈气的凌峰,轻哼一声,走了过去。
扭头小心翼翼的四处望了望:“丞相,那慕存安怎么解决?”
赵礼双眸一沉,有些不耐的说着:“今晚过来府里。”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凌峰凝视着赵礼逐渐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他眼睛微眯,长长的叹了口气,看来,这慕存安不好解决呀!
“王上……”
慕存安躬身施礼,语气谦逊。
楚伊泽的眼神从奏章上缓缓地移开,看着身形挺拔如松,站在空旷的厅内的人,脸上扬起了淡淡的笑意:“你来了?以后私下这些虚礼就免了吧!”
“诺。”
看着他依旧改不过来的神态,楚伊泽无奈的摇头失笑:“你过来看看,对于泾河河道崩塌这件事情……孤王该作何处理?”
慕存安显然没有想到他会叫让自己参与,怔愣了片刻,将信将疑,看着他坚定的神色,这才反应过来,徐徐走了过去。
撩起衣摆缓缓地跪坐在软垫上,伸手接过奏章,认真的审阅着,目光清明透彻,动作优雅从容,令人不禁想起了苍穹之上那颗最璀璨的星辰。
“存安可有何想法?”温柔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慕存安缓缓地抬起眼睑,镇定道:“恐怕王上心中早有定夺吧?”
“哦?存安这话是何意?”闻言,楚伊泽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强忍着心中的愉悦,挑了挑眉,悠哉的问道。
“这些奏章,都是赵氏集团经过层层的筛选,呈给王上他们想让王上看到的,最后经过丞相,有些事情的原委就变的面目全非。”说到此处,慕存安顿了顿,目光不由自主的看着神色认真地楚伊泽:“泾河的修筑工程本就是个肥差,若是担此重任必定能够从中捞上一笔。想必王上当初早已看穿了一切了吧?”
虽说是疑问的口气,言语之间肯定的措辞难以忽视。
楚伊泽轻笑一声,紧接着道:“那你认为派谁去最为合适?”
“楚文清,楚大人。”慕存安道。
楚文清,慕存安口中的楚大人,身世极为传奇。据说此人本是屠睢人,受命刺杀先王未果,便被扣押在了王城,一年半载过后,竟改头换面,被赐国姓,留在了古越。
众人皆是感到奇怪,先王是如何将将一个死士收于麾下的。
心甘情愿……
楚伊泽一边听他说着,一边指尖轻轻地敲击着桌面,嘴角竟隐隐带着笑意。他轻轻地“哼”了一声,望着他似笑非笑的说着:“好,那就依存安之言。”
“快要入春了,这件事情还是的尽快处理好,否则来年汛期的时候,遭殃的可不止泾河临近的百姓了。耽搁了春灌,那这一年的粮食就成了问题。”
听着他的凿凿之词,楚伊泽赞同的点了点头,即刻命人去办。
相府。
书房内灯火通明,细听之下,不断传来窃窃之声。
凌峰看了看身边神色凝重的二人,又将视线落在了赵礼身上,想了片刻,才缓缓地道:“丞相怎么就同意王上让那什么慕存安做了内史?以后怕是不好对付。”
灯芯微长,烛光摇曳。赵礼拿起案几一角的剪刀,探了出去,望着长长的被烧黑的灯芯,眼神冰冷的好似锋利的刀刃,微微眯了眯眼睛,毫不犹豫的将那一截剪段。烛光暗下去了半分,他的神色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关林与安丰交头接耳。
“可是我们怎么能够任由慕存安嚣张跋扈,出尽风头?”
“可不是吗?这件事请绝对得赶紧处理。”
听着他们义愤填膺的各抒己见,赵礼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悠悠的放下手中的剪刀,这才从烛光上挪开视线。
“处理?你们倒是给老夫一个处理的方法,王上的坚持尔等又不是第一次才见识到。”
“难道我们就任由这件事情这样发展?”凌峰说。
赵礼微微皱了皱眉,脸上的表情有些阴鸷:“既然王上这般的不听话,那就休要怪老夫了。现在我们要稳住气,切莫让一些小事坏了所有的计划。”
“如此局势之下,我们怎么可能还沉得住气?丞相……”旁边的关林愤恨、焦躁的锤了下桌子,狠狠道。
“是啊,赵老,我们总得一个稳得住的理由。”凌风附和道。
闻言,赵礼嗤笑一声,不屑的挑了挑眉:“他不是已经答应立后了嘛,我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等一个孩子。”
傀儡……
一个可以被自己控制的孩子。
他需要的,从来都只是一个这样的人,若是他起了反心,那就再也用不得了。
众人听了,不约而同的互相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目光中早已读懂了赵礼的意思。是啊,那个人自始至终都只是需要一个孩子,一个提线木偶而已。
而他们这些人,是需要跟着赵礼,保持队形不变即可。
“不过,那个慕存安确实不能放过……”赵礼咬牙切齿的说着。
正当他们沉思着,忽闻阴鸷的声音,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凌峰微微的抬起眼睑,若有所思的看着跪坐在案几后方的那个人影,恍惚间深思变得朦朦胧胧,不知身在何处。眼前的虚幻的身影像是一把锋利的斧头,朝着自己毫不犹豫的劈了过来,头脑中原本坚定的信念裂开了一条缝隙。
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这种有悖臣伦之法。
瞬间,他狠狠地摇了摇头,暗自懊恼,眉头微锁,这一切的动作都是情不自禁的。偷偷的瞄了一眼赵礼,将刚才的心慌意乱悄悄地压了下去。
凌峰微微欠身,声音却带着些许惊慌未定:“既然如此,赵老,我们就先走了。”说完,余光瞟了关林和安丰一眼,向着门口走去。
那二人会意,纷纷起身告辞。
伸手将门打开,寒风猛地灌了进来,凌峰吸了口冷气,打了个哆嗦,昏昏的头脑顿时清醒了不少。嘴角挂上了一抹嘲讽的笑意,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已经选择的路是没有办法再回头的,只有一直向前冲着,硬着头皮。
拢了拢身上的衣服,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