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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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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恋爱八年,一朝梦醒。

    结束一段多年的关系非常困难。困难不止在于要从心里真正把过往的一切割断,还在于接下来可想而知的长久牵扯和纠缠,以及把自己从一个联合体中彻底拆分出来,换账号、换房子、切断一些连带的朋友关系。

    可到如今何乐知不得不面对这些,他再怕麻烦也得一项一项去处理。

    接下来的许久何乐知都陷在麻烦中心。世界就是一团巨大的麻烦。

    和周沐尧显而易见的痛苦比起来,何乐知冷静得让人觉得他心狠。他沉默地搬出租的房子,只带了日常用品和几套衣服,就像出差一样。

    周沐尧竭尽所能地找他,去工作的地方,也去何其家。何乐知并不躲着他,只是从没有动摇过,任周沐尧哭泣哀求,真诚悔过,何乐知没有一次说出原谅的话。

    这八年里何乐知对周沐尧宽容放纵,什么时候都愿意哄着他让他开心。

    可到底不是所有错都能原谅。

    “注意力集中!”何其一个大嗓门儿,把在客厅发呆的何乐知都吓了一跳。

    何其重又弹起旋律,重新起了个调,示范了一次。

    一个女孩儿站在钢琴旁边,随着何其的钢琴节奏练习花腔。

    “喉咙打开!”

    “颧骨以上!头腔出去!”

    “不要蹭嗓子,少一点真声,很好!”

    何其的声音在旋律中很有存在感,何乐知仰靠在沙发上,从旁拿了个抱枕虚虚地抱着。

    在上课的是一个视障女孩儿,因为住得比较近,所以何其都是让她来家里上课,不用特意去教室。

    何其教了她有两年了,给她上课明显要比给别的学生上课更严厉,何乐知有一次回家遇见何其把女孩儿批评哭了。

    批评完下了课给人家拿小蛋糕吃。

    何乐知从小就熟悉何其给别人上课的声音,琴声、歌声,以及中间何其的指导。小时候的假期里,何其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总是带着他去上课,或是让学生来家里上。那时何乐知无聊了就睡觉,这些旋律他都熟,尽管声音高亢,有时尖锐,可这些仍然令如今已经三十岁的何乐知舒服得昏昏欲睡。

    混乱地梦到小时候,梦里何其上完课把团在沙发上的何乐知抱在腿上,亲吻他的额头。

    何乐知那时很喜欢蒙蒙眬眬地躺在妈妈怀里睡觉,听她唱歌,或是和别人说话。这样不但不会令他觉得吵,反而使他感到自己是安全的。

    其实在何乐知能被抱在怀里睡觉的年纪,何其还没有给人上课,可何乐知却经常梦到这些。可能人总下意识把自己熟悉的一切联系起来,再渐渐捏造出一段逼真的记忆,把自己融在里头,作为一生中初始幸福感的源头。

    “哥哥走了吗?”女孩儿的嗓音小声地问。

    “睡着了。”何其也小声回答。

    何乐知恍惚地感到有毯子轻轻地盖在自己身上,一只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

    “下课了?”何乐知没睁眼,咕哝着问。

    何其“嗯”了声,和他说:“睡吧。”

    “几个哥哥?”何乐知听见女孩儿问。

    “只有一个。”何其回答。

    何乐知睡睡醒醒,彻底清醒时女孩儿已经被家人接走了,家里剩下他和何其。何其坐在他旁边不远处,头发随意地用夹子抓起来,正在缝一条裙子。

    何乐知没动,看着她发了会儿呆。

    “妈。”

    “到。”何其应道。

    何乐知笑了下,坐直了伸了伸胳膊,问:“我睡了很久?”

    “一个多小时吧。”何其咬断线头,把针放回针线盒,问他,“这几天没睡好?”

    何乐知没有回答,只说:“在家睡觉真舒服。”

    何其说:“那你搬回来。”

    “太远了啊。”何乐知说,“上班得一个小时。”

    “你总住宾馆也不是个事儿,多不方便。”

    何乐知“嗯”了声,说:“在找呢。”

    何乐知临时搬出来,一时没地方住。单位倒是有员工宿舍,公司给几个外地的员工租了个大平层让他们合住,还有个空房间,但何乐知没去住。

    他没跟同事说跟恋人分开了的事,也不太愿意住进集体环境,他职级上压一头,到时候别人和领导住一块也不自在。

    公司附近新房少旧楼多,暂时还没找到合适的,他这半个多月一直住酒店了。

    “你直接买个房算了。”何其说。

    “再说吧。”何乐知说,“懒得看。”

    之前他和周沐尧异地,周沐尧不知道能不能调回来,即使能调回来工作地点也还没定,何乐知就先没买房。现在这些都不用再考虑,何乐知一时也没什么念头了。

    “你跟小黑。”何其突然转到这个话题,何乐知下意识看向她。

    何其直接问:“还能好了吗?”

    何乐知没有思考,平静地回答:“不能了。”

    “想也是。”何其似乎也没有更多想说的了,展开刚收了腰线的裙子给何乐知看,让他看自己缝得真完美。

    “他还每天找你吗?”何乐知问。

    “嗯,天天找。”何其说,“让我帮帮他。”

    何乐知没问何其怎么答,用不着问。他实在太了解何其,他在妈妈绝对的爱下松弛地长大,在任何事情上,何乐知只需要遵从自己的内心。

    “我跟他说让你冷静一段时间再说吧,先别找你了。”何其叠起裙子说。

    这几天周沐尧确实不像之前那么频繁地联系何乐知了,何乐知也稍微有了点喘息的空间。他其实不知道怎么面对周沐尧,每次周沐尧在他公司楼下等,何乐知都不知道还能和他说点什么。

    可能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周沐尧开始认识到何乐知是真的不会原谅了,因此他越来越慌。周沐尧似乎逐渐开始明白,他正在失去何乐知。他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

    何乐知最初的情绪渐渐褪去,已经不再愤怒,只是有些麻木。他似乎接受得比周沐尧快一些,或许在周沐尧喝醉了的那个夜里,何乐知的这八年感情就已经被不留情面地打碎了。

    何其做了好几道菜让他吃,何乐知却吃得磕磕绊绊,牙疼。

    “你这牙赶紧拔,早晚也是拖不过去。”何乐知离开之前,何其跟他说。

    何乐知苦着张脸,“嗯”了声。

    “早拔完早利索,”何其劝他,“别拖了。”

    “知道了。”何乐知说。

    “回去吧,早点休息,明天还上班呢。”何其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没什么大不了的,别再瘦了。”

    “没问题。”何乐知痛快地答应。

    这颗牙何乐知还是拖了很久没有去拔。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开始没日没夜地加班和出差。他几乎切断了工作以外的所有社交,和所有朋友断了联系。

    跟周沐尧交往多年,他们都在对方的生活里牵涉过多。朋友都是重合的,每一个朋友都见证了他们的八年,替这八年感到遗憾。他们联系何乐知,要么替周沐尧说话,要么替周沐尧创造机会,把何乐知约出来。

    何乐知以工作忙为由拒绝了所有社交邀请,时间久了也就没人再找他。

    何乐知刚出差回来,正收拾着东西。手机在这时响起来,何乐知摸过来看了眼。

    来电人是“方驰”。

    何乐知有些意外,接了电话。

    “乐知?”对方先开口,语调微扬,听来熟稔。

    “方驰。”

    “干什么呢?”韩方驰问。

    何乐知说:“刚出差回来,收拾衣服,乱糟糟的。”

    韩方驰声音听来如常,没有表现出和以往有什么不同,问何乐知:“明天过来吃饭?”

    何乐知先是愣了下,后想起韩方驰应该是搬家了。

    韩方驰买房装修完一直空着,空了得有一年多。房子装修时何乐知送了组沙发,是他托一个设计师朋友帮订的,熟人价花了小两万。

    当时韩方驰电话打来是周沐尧接的,周沐尧边打游戏边说:“什么沙发?我不知道啊。”

    韩方驰说:“让乐知接电话。”

    何乐知就坐在旁边,凑头过去说:“别客气,小小心意。”

    这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

    何乐知说:“搬过去了?恭喜恭喜。”

    “刚搬,明天找他们过来吃饭,你来吗?”韩方驰问。

    “我不去了,刚出差回来,有点儿累,明天估计还得加班。”何乐知笑着说,“你们玩得开心。”

    韩方驰“嗯”了声,倒也不劝,“想你也是不能来。”

    这种场合何乐知自然不能去,无论周沐尧去不去,何乐知都会是话题中心。

    何乐知笑笑,没再说什么。

    “那改天你单独来。”韩方驰说。

    何乐知一口答应:“好。”

    电话挂了,何乐知仍作原状,大脑放空地看着天花板上的一处。

    他总是喜欢这样发呆。

    如果是往常,韩方驰请吃饭何乐知肯定会去,但目前他还不想出席任何聚会,也不想和跟周沐尧有关的人联系。

    不是他感情淡漠,他只是不想被别人劝和。在别人看来,八年感情就这么断了实在可惜,都想劝劝,人总是劝和不劝分。

    然而对现在的何乐知来说,这些都太麻烦了。

    韩方驰组的局何乐知都没来,也就代表没有人能把何乐知叫出来了。

    周沐尧孤立无援,谁也帮不上他。

    他不知道何乐知住哪儿,除了公司楼下,再没有其他地方能见到他。

    又一次周沐尧来楼下等何乐知,坐进何乐知的车里,何乐知一声不吭,无论周沐尧说什么,他都像没听见。

    周沐尧红着眼睛说何乐知心狠。

    何乐知依然默不作声。

    周沐尧看起来极其憔悴,再没了神采飞扬的状态。

    何乐知到最后也一句话没和他说,等他下了车,立即把车开走。看着高大的男生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竟然有那么一瞬间,何乐知感到自己确实心狠。八年感情说断就断,生活如常,不见疲态,只是有点瘦了。

    当晚何乐知不明原因地有些发烧。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感冒,因此没有吃药。躺在酒店的床上,何乐知昏昏沉沉的脑子里转来转去的,都是周沐尧。

    从周沐尧大一到现在,他和这个男孩儿一起成长。

    下午周沐尧从他车上下去,委顿的神情定在何乐知眼前。还是非常心疼的,毕竟那是小黑,曾经付出的都是真心。

    何乐知心想,我真是心狠。

    太阳穴边的神经一跳一跳地疼,像有人在扯一根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绷断了。

    何乐知闭着眼睛,让自己慢慢地呼吸。

    他在心里想,可我也非常、非常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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