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源这一声大喊,如同平地起惊雷,在场之人毫无防备,被吓得激灵一下。
紧接着才接收到的是这句话的内容。
然后便是怔楞。
虽然李隆已是沦落到了阶下囚,并按着规矩被绑着双手跪在宫门口,但现在还未废除李隆的王位,所以他仍是朝鲜的国王。
自称小王,有哪里不对吗?
大体上没什么不对,但夏源就是找茬的,质问之后,他便冲着朱厚照行了个礼,一脸严肃的开口道:“殿下,朝鲜自以为是我大明藩国,但其实却非是藩国。”
“?”
朱厚照愣了,脱口便问:“不是藩国那是什么?”
“殿下稍待,且容臣细禀:朝鲜之王印符绶,乃我大明太祖高皇帝下赐,朝鲜之国号亦是我大明下赐。我大明于朝鲜有如父母之恩义,乃是敕长君者而临下臣。
朝鲜也一向对我大明遵行父子之礼,君臣之礼,其国中服饰礼仪,俱与我大明一体相同,便连年号,也是遵照我大明之年号。
此等境况何以是藩国?殿下又见过哪个藩国是这般?”
朱厚照想了想,好像还真没有,旁的藩国就是名义上称臣,但没听说过用大明年号的,于是他摇摇脑袋。
“因此,臣才说朝鲜自以为是藩国,但却非是藩国。而我大明于朝鲜,也非是宗藩之属,乃是有如汉时诸侯国一般的下赐而治。
若是旁的藩国国主,在殿下面前自称小王倒还算妥帖,但朝鲜国主,断然不可!此乃子悖父,臣欺君!”
朱厚照听的一愣一愣的,说实话,夏源慷慨激昂的说了一堆,他倒是听懂了,似乎是想通过论证大明和朝鲜的关系,来抨击方才李隆自称小王的行为,然后对李隆..治罪?
这个朝鲜国主都服服帖帖跪那了,所以这样做有意义吗?
有意义,非常的有意义,夏源觉得很有意义,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先插个牌子。
牌子上写:大明朝和朝鲜不是宗主国与藩属国的关系,乃是下赐而治。
什么是下赐而治,就是朝鲜这块土地其实是大明的直接领土,只是下赐给朝鲜让其帮着治理而已,在礼法层面上,就像汉朝初建之时,刘邦分封诸王一样。
至于为什么要赐给朝鲜,不是因为朝鲜棒子脸大,是因为朝鲜是大明的儿子。
并且他的理由很充分,朝鲜的王印是大明赐的吧,王印代表什么,代表统治权。
朝鲜的国号是大明赐的吧,国号是什么,那就相当于名字,一个人的名字谁给取的,父母,换到国家层面也是一样。
并且朝鲜的服饰礼仪,规章制度,包括年号全是用得大明的,这还不能说明问题?
凡此种种,完全可以说,朝鲜就是大明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儿子,改个姓都不过分。
而朝鲜这片土地,也是大明自古以来的合法领地。
只要把这个论述清楚了,把牌子插住了,后头的话就好展开了。
半晌,朱厚照才似懂非懂的点头,“是吗?”
“正是,因此朝鲜国主李隆今日自称小王,其反心已是昭然若揭,暴露无疑!”
听到这话,李隆的心肝都颤了几颤,方才夏源说的那一大段的话,他的汉话水平很有限,着实是没怎么听懂,但此时的这句话他确实听懂了的。
他确实深恨大明朝,恨大明的强盛,恨身为朝鲜王族,却从小要学什么汉话,学习汉人的四书五经。
但他又深知大明朝的强盛,他从小就听身边人,包括自己的父王去谈论大明的强大。
大明是个强大到无可匹敌的庞然大物,这是他从小就形成的对大明的概念。
所以他恨着大明朝,又极度畏惧大明。
当大明朝的军队出现在朝鲜国都,并只用了几个时辰的时间就攻破了都城,这是他第一次直面大明的强大,心中的恨意早就没了,取而代之的全是畏惧,现在他只想活命。
但没想到一个自称竟然都用错了。
而这时,朱厚照很疑惑的问道:“可李隆不是已经反了吗?”
“是反了不假,但殿下以为,李隆为何要反?朝鲜又为何会出这等事?”
“.”
朱厚照被问住了,李隆为什么反,他哪里知道?
夏源也没再看着他,而是面向那些个朝鲜的大臣,朝鲜的文武大臣基本上都在这了,这里头有一些是助纣为虐,跟李隆君臣沆瀣的戴罪之人,有的是朝鲜的有识之士,姑且称之为有识之士吧。
总归是被打压,当了带路党的人。
他一个个面孔扫过去,徐徐出口道:“方才我说的那些,你等可认同?”
这些大臣倒是都听得懂汉话,闻言一个个面面相觑,最后有个穿绯色官袍的大臣站了出来,朝着夏源行了个礼,“不知上使问的是那些话?”
“便是关于我大明与朝鲜非是藩属之别,乃是下赐而治,你等可还认同?”
“这”
这个大臣有些踟蹰了,他叫朴元宗,乃是朝鲜的知中枢府事,掌管出纳奏疏一事,对儒家的四书五经很是了解,也很是精通汉文,夏源说的那些话,旁人有没有听懂,他不清楚,但他是听懂了的。
大体上看说的无错,也很有道理,但实际上.朝鲜自有内情,照用大明的服饰礼乐,采用大明的年号,其中固然有朝鲜自身什么都没有的缘故,但更多的乃是因为,朝鲜所奉行的是以小事大之礼。
这所谓的礼出自孟子,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乐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国。
其翻译过来就是一句话,要像畏惧上天的威严一般去畏惧上国,如此才能得到安定。
这百多年来,朝鲜一直遵照着这句话并为此奉行着,像侍奉祖宗一般侍奉着大明,一切都用大明的,用这样的方式来表示自己的乖巧与臣服。。
关于这些,他张嘴想解释一番,想反驳一番,又知晓容不得自己去解释去反驳,踌躇一阵子,他躬身道:“大人说的话,小臣是认同的。”
夏源嗯了一声,一张脸依旧绷着,又去看其余的朝鲜大臣,“他认同,你等可认同?”
人都是从众的,见有了人带头,其余人也纷纷躬身行礼,“认同。”
“好。”夏源叫了声好,又慢条斯理的出声道:“既然大明与朝鲜乃是下赐而治,此地赐予朝鲜,你朝鲜却枉顾我大明嘱托,立了李隆这等的无道之君,任其残虐害民,欺辱圣门,种种之事,令人骇然发指!
此皆乃你朝鲜选君立君不当所致,你等以为,为今之计,当如何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