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完毕,又喝了药,朱佑樘抿着嘴,待那股苦涩的滋味从嘴里化开,随后慢慢的消散,这才走出寝殿,来到正殿的丹陛龙椅上坐下。
内阁六部的几名大臣也从殿外进来,行礼参拜之后,弘治皇帝正要将那封奏疏拿出来,可就在这时,殿外却传来宦官小跑的声音,人还没进殿,声音先传了进来,“英国公奏报!”
听到这个声音,弘治皇帝身子一震,脑海中第一个念头便是,那个逆子有消息了。
按时间推算,此时英国公应当率领着大军已是到了倭国,但这封奏报与寻常奏报不同,至少是十多天前发出的。
十多天前,有可能也是在倭国,但更可能的是在朝鲜。
不管在哪儿,有那个逆子的消息便好。
有消息便好。
弘治皇帝心里似是在发颤,也顾不上先前的那封奏疏了,他用手握紧了龙椅的扶手,看着箫敬匆匆的将那奏报取了过来,压下了心中的情绪,脸紧紧的绷着,说出的话冷冷的,冷的带着颤意,“念,给朕念,让朕听听那个逆子是不是死在了外头。”
“臣恭问陛下圣安。弘治十六年九月初二,我大明曾遣使臣去往朝鲜,并传旨意,让朝鲜调遣兵力,陈师于白江口,等候大明将士前来,一同前往征倭。
朝鲜君臣对此欣然应同,但臣率将士乘舰船抵至朝鲜白江口后,却发现朝鲜所谓之陈兵,舰船无有一艘,兵唯有两千多老弱病残,臣严词质问,其百般推脱,言其国小民疲,无兵可用”
“.”
在场的人听到这里,已是发现了不对,这似乎并不是有关太子的消息,而是一封弹劾朝鲜的奏疏。
弘治皇帝更是如鲠在喉一般,一颗心不断的往下沉,心心念念的盼来的奏疏,结果却是个这?
这等区区小事,你英国公身为统帅,难道还不能自己做主?
箫敬的声音仍在继续,但此时他的脸色却有些凝固了,虽是还没念到后头,但他的眼睛却扫到了接下来的内容,以至于他拿着奏报的手都抖搂了几下,“后,后臣方才查实,朝鲜现今之国主李隆,丧心病狂,丧尽天良,自登位以来,屡屡作出无道之事,更兼有灭儒之心,甚至已有了灭儒之实。”
灭儒之心,灭儒之实.
这八个字听在耳中,在场的大臣心里都不免的咯噔一下,表情凝重起来。
灭儒这两个字太有分量,能称得上灭儒的,汉时的党锢之祸,成千上万的儒生被流放,被处死,这是灭儒,秦始皇的焚书坑儒,也可以叫灭儒。
而这朝鲜的灭儒又是什么。【PS:秦始皇坑的不是儒,是方士,但以上是这些大臣的所思所想,他们并不知道。】
“据臣获悉,朝鲜国主李隆将其国内的成均馆改为了妓院,而这成均馆,于朝鲜而言,便相当于我大明的国子监”
这些内容,箫敬念得有些艰难,每念一个字都要停顿一下,等念到这里,他再想往下接着念,却是无论如何都念不下去了,因为整个乾清宫已经是炸了窝子。
就像是一锅滚烫的热油遇上了水,已是彻底的沸腾开来。
无论是内阁的三位阁老,还是六部的几位部堂,每个人的怒火都彻底被点燃,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震怒之色。
“骇人听闻,骇人听闻”
“畜生啊!”
“猪狗不如的禽兽!”
殿中骂声四起,便是老成持重之人,也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
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已有近两千年,儒家早就从一门学术、一门思想,发展成了类似宗教的模样。
在东方,儒家就相当于西方的基督教,论起影响力,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西方的基督教掌握着神权,也握着世俗的政权,而在东方,儒家彻彻底底把持着所有权力。
设想一下,假如有人把罗马大教堂给改成了妓院,那些基督徒会是什么反应?
那些是基督徒,而这些大臣就是圣人的徒子徒孙。
像国子监一般地位的成均馆,被改造成了妓院,儒家兴盛以来,何时受到过此等屈辱,这是公然侮辱圣人,侮辱全天下所有儒生士子。
这比刨了他们的祖坟还难受。
“陛下!”
这时兵部尚书马文升高呼一声,径直俯身跪倒:“而今朝鲜国主暴虐无道,侮辱圣门,做出这等亘古未闻之事,神人之所共愤,天地之所不容,陛下,臣请陛下降旨讨伐朝鲜!”
其余大臣这时也像是想了起来,纷纷跟着跪倒在地,“朝鲜如今纲常颠倒,豺狼当道,礼崩乐坏至此,臣等请旨,起义兵讨伐无道暴君,以匡天下。”
面对此等境况,龙座上的弘治皇帝还未开口,旁边的箫敬却率先出声道:“诸位大人,英国公已是派出大军前去讨伐了”
已经去讨伐了?
大殿中骤然安静了下来,弘治皇帝的视线在跪倒的这些大臣身上扫过,最后看向箫敬,“英国公已是派大军去讨伐朝鲜,如此说来,这封奏疏乃是先斩后奏?”
“.是,奏疏上说朝鲜与大明山海阻绝,相隔太远,如若请旨,一来一回耗费时日太多,恐贻误战机,引得朝鲜国主李隆警觉,因此便擅作主张,先发兵征伐,同时又命人回朝递交奏疏。”
“在奏疏的后头还有昌德侯的请罪。”
“昌德侯的请罪?”弘治皇帝闻言眉头皱起来了,英国公的奏疏,昌德侯请什么罪?
“是,奏疏上写明了,英国公本不敢擅专,是昌德侯一力主张,又言明利害,如此方才有了先斩后奏一事。”
说到这里,箫敬顿了顿,又道:“而且看这上头的字迹,这封奏疏似乎也是出自昌德侯之手。”
“.”
弘治皇帝微微颔首,皱起的眉宇舒展了一些,先斩后奏,这四个字绝对能触及到任何一个皇帝敏感的神经。
但朝鲜确实相隔太远,若是请旨,难免耽误战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而此事是那个女婿力主的,倒也情有可原。
看看这帮子大臣的反应,就知道那位远在朝鲜的女婿是什么反应了。
“奏疏中可还提到了其余之事?”弘治皇帝又问。
箫敬知道这其余之事指的是什么,迎着弘治皇帝那双带着期盼的眸子,只能沉默着摇头,又把脑袋低垂下去。
见状,朱佑樘深叹口气,心里又窝火起来,这个逆子死在外头最好,他愤恨的想着,但那双眸子里却透着的是戚然。
过了一会儿,他提了提身子,对着诸位大臣道:“此事虽有先斩后奏之嫌,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遑论朝鲜相隔山海所据,请旨耗费时日,又是这等骇人听闻之事,英国公和昌德侯这般处置,倒是情有可原。”
见皇帝都定了调子,在场的大臣也不好就此事弹劾什么,何况他们也没想弹劾。
仔细想想,若是此次随军的是自己的话,骤然听闻此事,恐怕也顾不上什么上奏请命,直接便力劝英国公讨伐朝鲜了。
毕竟那昌德侯跟他们一样,是读圣贤书的人,是儒家子弟。
这等事放在任何一个儒家子弟身上都无法容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