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们个个不安无措,无论再怎么样,这吴清言乃是县丞大人。
在他们这些衙役眼中,这是高高在上的人物,现在却要将其打死。
何况,他们是知州衙门的衙役,知州大人明显对此不允,若他们去了,事后难免被报复
县官不如现管,即便先前这位巡抚大人请出了尚方剑,一个个却仍是踟蹰着不敢上前。
郑宗伦出声道:“王大人倒是公正明断,可惜想处决吴县丞,在这昌平知州衙门,却是无人可用。”
“谁说无人可用?”
这时,从堂外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刘瑾带着一堆人赶了过来,“来啊,把这什么吴县丞给咱家拖拽出来,打,照死里打!”
一声令下,便有不少人往大堂里进。
“站了!”
然而王守仁却是断喝一声,将那些帮闲俱都喝住,随后他看着刘瑾道:“此乃衙门之事,不劳刘公公费心。”
听说了王巡抚前来赴任,刘瑾连银子都没顾得上要,紧赶慢赶的从怀柔赶回来,刚好遇上这么一幕,一片好心却遭到了拒绝,他登时就有种好心当成驴肝肺的感觉,
王守仁则看向门外的那些衙役,“本抚再说一遍,将吴清言拉出去行刑杖毙,若再不听从号令,敢有慢怠,本抚便先斩了你们!”
闻听此言,堂外的衙役尽皆身子一颤。
他们可丝毫不敢怀疑这话有水分,自个儿只是个衙役而已,要斩他们,那说斩便斩了。
到这一刻,再也顾不上什么知州大人,再也顾不上什么事后的报复,衙役们一个个纷纷上前,将吴清言从大堂里拖拽出去。
而吴清言的身子已经瘫软了,四根木杖被请了出来,前两根从他的腋下穿过架起上半身,后两根木杖架住他的双腿往下一压,他的身子立时便趴在了地面上。
吴清言的头紧贴在砖地上,嘴唇哆嗦着已经变成了乌青色,脑子里嗡嗡的一阵空白,只能拼尽全身力气喊道:“巡抚大人开恩,下官隐田一事,岂止下官一人.”
王守仁却像是没听到一般,“行刑!”
那些衙役目光一碰,旋即尽皆咬牙,将后两根木杖从吴清言的腿弯下抽出来,接着便找准了吴清言的肾脏位置,两根木杖轮番朝着他的后背猛击。
一下一下的打在身上没什么声响,但却是最残忍的打法。
论及施杖,他们这些衙役都是行家里手,声音噼啪直响,不绝于耳,但却是活杖,纯粹是雷声大雨点小,打完之后看着血肉模糊,皮开肉绽,可仅仅只是皮外伤罢了,随便将养一阵便能痊愈。
而像现在这样,每一杖打下去都没有什么声响,甚至都看不到鲜血,看着轻飘飘的,没多大力道,可却是实实在在的死杖。
这样的打法,前两杖吴清言还能惨嚎痛呼出声,等到第三杖,却是声音骤减,越往后,越发不出声音,最后连一点声响都无。
一下一下的,板子打在身上没有声音,被打的人也没有痛呼,像是在演一出默剧,堂内堂外的人尽皆看着,在座的官员尽皆心惊肉跳,更有人吓得脸色惨白。
有的人去看堂上的王守仁,见他一副平静的样子,仿佛,这种打死人的事情在他看来已是司空见惯,更是心中惊惶。
最让人恐惧的狠辣不是那种勃然怒之,通过语言和肢体让人感受他的狠辣,而是那种明明在展现狠辣,却一脸平静,平静的带着一种漠视。
这才最让人头皮发麻,让人打心底都升起一股寒意。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再也不敢轻视这个王巡抚。
一场变法,使得整个昌平州的所有官员尽皆联合在一起,团结在一块,上下勾结,沆瀣一气,一致将矛头对准这位王巡抚。
却硬是被他杀出了一条血路,就像是打群架,一堆人群殴一个人。
王守仁就是那个势单力孤,单打独斗之人,面对多人的围攻,他对其余人不管不顾,只是将火力全集中在一人的身上,逮住一个人照死里打。
用这种方式,打开了一道缺口,用他的狠厉将其余人等尽皆镇住。
同时也展现了他的手腕。
放着刘公公的人不用,却硬逼着让这些衙役去打,硬逼着这知州大衙的衙役们站队。
总共打了不过十数杖,吴清言的口鼻间便喷涌出鲜血,内脏已经被击碎了。
又打了几杖,衙役们停手,压在吴清言胸口之下的两根木杖被人一抬,吴清言登时又被架起,只是脑袋软软的垂着,上半身也软软的垂着。
其中一名衙役蹲下身子,将吴县丞的脑袋捧起来,扯下一根头发伸到他的鼻孔前,半晌,那根头发纹丝不动。
“回,回巡抚大人的话,吴县丞已经气毙了.”
听到这话,在座的官员心下都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有不少人去看王守仁。
王巡抚却又是那副淡漠的样子,连眼睑都未垂一下。
半晌未曾言语,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这种沉寂的氛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良久,王守仁才终于开口道:“即日起,昌平州下辖四县,无论是丁口,还是田亩都需重新清查,重新丈量;一切相关事宜自明日便开始实行,此乃朝廷决策,不可不慎,还望诸位尽心辅之。
变法一事,如若有违抗者,无论是何人,无论是何等身份,必将施以严惩,予以重罚,勿谓言之不预也!”
所有人心中一凛,尽皆垂首,望着自个儿的官服下摆,连呼吸都凝结了。
吴清言是以勾结亲眷,隐瞒田产的罪名被杖打致死,这位巡抚大人能知道此事,能通过此事拿这个吴清言立威,又会不会知晓他们做过的那些勾当?
他们不知晓,拿不准,但没有人敢去赌这个可能。
毕竟那吴清言的尸首还在大堂外扔着,一旦赌错了,外头很可能又会添一具新的尸首。
而他们的屁股底下可都不怎么干净。
就在众人沉默之时,王守仁已是从堂上起身,一步步走到堂下,所有人尽皆抬头,都以为他要说些什么,或是要催促众人表态。
可这位巡抚大人却是丝毫不理他们,只是自顾自的走出堂外,待走到那具尸首跟前时,王守仁的脚步才略停了一下,扔下一句,“通知他的家人前来此地收尸。”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而昌平州一众官员的脸色却都阴晴不定起来,有的互相对着视线,还有的去看昌平的知州大人郑宗伦,没等他们有所表态便当即离开,所有人都知晓这代表着什么。
那番话,不是在与他们商议,而是在下达通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