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所言,所有人都愣了,这位巡抚大人居然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这昌平县的隐田决然是有不会少的,绝不下于数万亩,但这是心照不宣的事情,是极其普遍的事情。
纵观这煌煌大明天下,各省府州县,又有哪一个州县敢说自个儿没有大量隐田。
便是在他们担任这昌平一州的父母官之前,这昌平一地隐田的问题便已是存在。
眼看着要丈量田亩,还是整个州所有的田亩尽皆丈量。
不论是何人,是何身份,只要是田亩,都要丈量清查。
而将那骇人的隐田数目清查出来,他们这一批现任官员,都要为此事担责,谁让他们是现任,谁让他们倒霉,在任的时候赶上了。
何况,这其中还有许多的利益牵扯。
因此,对于这变法,他们是能破坏便破坏,破坏不了,等查出来,那也要想法设法的把责任推出去。
可这位巡抚却说什么,如若有超出的,一律按照荒田处置。
所有人心想,这位巡抚,怕不是疯了吧。
郑宗伦道:“大人这般处置,可谓是一片报国之心天地可鉴,我等皆是拜服的很。但却只怕这昌平一县没有这般多的隐田,让大人前去上交朝廷。”
此话,威胁的意味已是不言而喻,其余官员也尽皆点头,“不错,这昌平县虽不敢说政治清明盈野,隐田倒是也有,可还够不上交予朝廷的数额。”
便连那站在堂下的吴县丞也是笑道:“下官添任这昌平县县丞以来,对这县中一事向来清楚,这隐田能有个数千亩便已是骇人的很了。”
“是吗?”
王守仁的面色平静,坐在堂上一双眸子盯着吴县丞,“吴县丞说数千亩的隐田骇人的很,本抚也觉得骇人的很。吴店乡的那张家老爷你可认得?那是你亲娘舅,你吴县丞这个好外甥便帮着其隐瞒了数千亩的田产!”
说到此,王守仁的目光终于变了,不复先前的平静,像把锥子似的带着锋芒,带着锐利,
“你区区一介县丞,不过是个八品的小官,居然都有这般能耐,以一己之人造成了这数千亩的隐田,你现在同本抚说,这昌平一县的隐田不过数千亩,你道本抚是三岁孩童吗!还是说,这昌平县的一切隐田都是你一人所为!”
这突如其来的发难,令在场的官员竟是尽皆没反应过来,而那首当其冲的吴县丞更是怔住了,怔楞之后,随之而来便是惊惶,此事,这位巡抚大人是如何知晓的?
王守仁拿起手边的茶盏在桌上狠狠的一砸,哐啷一下,整个茶盏四分五裂,里头残留的茶水溅了一片,“愣着作甚?给本抚回话!”
吴县丞这才像是回过神来,额头上已是沁出了一层细汗,“巡抚大人说的这话,下官委实不知,也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
“不知?听不懂?”
王守仁笑了,“你听不懂,那本抚便给你好生解释一番。”
他一字一字的道:“本抚是说吴店乡张家老爷是你的娘舅,而你乃是其外甥,你等舅甥勾结,将数千亩田产隐瞒不报,以此逃避赋税,若你还听不懂,不若本抚现下就带你去看那数千隐田在哪可好?”
那吴县丞终于慌了起来,“下官,下官”
“吴清言!”王守仁这一声吼可谓是用足了力气,震得这大堂都嗡嗡的有了音浪,
“你口口声声说这昌平县隐田不过数千亩,而你一人便造成了数千亩的隐田,岂不刚好能对的上数?隐田乃是我朝大患,昌平县其余人等尽皆不敢触犯此事,独你吴清言胆大包天,成了这昌平县唯一的毒瘤疽疮!
本抚今日若不处置你,如何明正典刑!又岂能容于国法!”
“来人,将这吴清言给本抚拖拽出去,照死里打,何时打死,何时停手!”
“.”
站在外头的衙役目目相觑,却并未上前,而那郑宗伦已是豁然起身,
“王巡抚,且不提吴县丞隐田一事是否属实,便是王巡抚这般处置也不合本朝规制。吴县丞乃有功名在身,便是官阶位份再低,亦是朝廷命官,王大人却要张口将其打死,在王巡抚眼里可还有国.”
说到一个国字,另一个法字还没跟着出口,郑宗伦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鸡,嘴里的话戛然而止。
王守仁打开了那个从不离手的包袱,一柄三尺来长的剑展露了出来。
这种剑在如今的明中期出场率虽是不高,但郑宗伦却是认得。
遑论,这剑的剑身上刻着一头腾飞的蛟龙,周遭还凿刻北斗七星以应天象,在烛光里熠熠闪着光辉,如此的纹饰,唯有一种剑才配得上。
尚方宝剑。
大明太祖高皇帝,开了这赐钦差巡抚尚方宝剑,方便行事的先河。
不过这大明的尚方宝剑没那么大的能耐,更没有上斩昏君,下斩佞臣的BUFF。
至多能斩个七品以下的小官。
但这东西它也分人,要看这剑在谁手里拿着,比如在袁崇焕手里,他二品的官,却拿着这剑斩杀了一品的总兵。
当然,现下还没出过这等事,何况,频繁赐予官员尚方剑得等到明朝后期,在如今的明朝中期,赐剑的机会极少,整个弘治朝仅仅出现过一次而已,而这是第二次。
王守仁将那柄剑从包袱里取出来,用双手捧着,看到那把剑,所有的官员已是跪了一地,他开口道:“这柄尚方剑乃陛下所赐,乃有先斩后奏之权,你吴清言不过区区一八品小官,本抚如今请出这剑斩你,你服是不服?”
吴清言从看到那把剑之后便已经要吓尿了,此时听到这话更是身子颤抖的厉害,裤子这下是真湿了。
“先封尚方剑,按法诛奸脏!无论是这奸字,还是这脏字,你吴清言倒是都够上了,但”
说到这,王守仁却没再说下去,而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眼中透着不屑和鄙夷。
很明显,他觉得用这尚方剑斩这么个小小县丞,实在是大才小用,这县丞不配。
“本抚不动用这剑斩你,现下将其请出来,只是免得有人说本抚处置你,乃是目无国法。”
说着,王守仁将这剑又放回包袱,朝着那郑宗伦问道:“如今本抚将这尚方剑放了回去,郑知州可还要斥责本抚?”
“.”
郑宗伦蠕动几下嘴唇,却是无话可说,现在是收回去了,自个儿一开口,他又拿出来,届时又如何处之。
王守仁默默的等待了半晌,见他迟迟不言,这才又转回吴清言,登时又变得杀气十足,“来人,将这吴清言给本抚拖拽出去,打死勿论,今日便除了这昌平县的毒瘤疽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