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着年关越来越近,三九刚过,四九寒天的日子,夏府的书房里,夏源平日里几乎不怎么在这里头待,但还是将其装点成了书房该有的样子。
几个博古架上,摆着各类的书籍,还有瓷瓶,古董,墙上还挂着几幅字画。
此时,夏源就靠坐在一张通体暗红偏黑的书桌后头,脚边摆着炭盆,滋滋的烧着。
桌子上摆着几张邮票,都是新做出来的样品。
改革驿站,建造邮局的事宜,很顺利的便在朝堂上通过,毕竟是充实国库之用,还能安置伤残将士,实实在在的仁政。
尤其是那邮票,更是得到了朝中公卿的一致赞同,作为文人,对这等舞文弄墨之事向来是感兴趣的。
说不定这帮老头还在心里暗暗较着劲,看谁的墨宝邮票能卖出去的多。
造出来的邮票不是小小的一枚,毕竟印制工艺有限,若造的太小,造的太过精细,印制的时候墨一拓上去,很容易就会渲染成一片。
因此说是邮票,但更像是明信片,长八公分,宽五公分。
用的是最上等的桑皮纸,厚而洁白,每一款邮票上的图案都有所不同,比如弘治皇帝的新春纪念版邮票,邮票四周是乃是云海翻腾,两边还有着龙纹,中间则是墨宝。
“故望且惜年已尽,当迎岁首元月天。”
“只愿明朝太平年,仓有余粮库有钱。”
一首特别棒,特别好的小诗,文采斐然,简直让人钦佩的五体投地,直如诗仙下凡。
尤其是那明朝二字,更是一语双关。
这是夏源嘴上说的,但心里话就是这诗的水平一般,有几处的韵脚不对,可以看出弘治皇帝在诗词一道上没什么造诣。
不过胜在感情扎实,而且带着殷殷的期望。
仓有余粮库有钱。
多么朴实的追求,没有受过穷的人,是写不出来的。
光看着就让人泪目。
夏源看了一会儿,又拿出朱厚照那枚,还别说,这小子真踏马作了首诗。
欢欢喜喜过大年,吃得开心睡得甜。
红红灯笼高高挂,一年一年又一年。
评价就不评价了,反正别具一格,很押韵。
至于其余的那些衮衮诸公,那水平蹭的一下就上去了,不是词就是诗,但加在一块,都没有朱厚照这首诗的给人的冲击力强,直让人觉得震撼。
将这些邮票挨个看一遍,夏源冲着门外喊了一句,“老王!去给我备辆马车!”
隐隐的外面有人应了一声,他拿起桌边的那道谕令,推开门往外走去。
他得去趟诏狱,关了整整十天了,这杀威棒再杀下去可就要死人了。
年关将近,就剩下短短几天,京师的大街小巷都充斥着过年的喜庆,那些街边的商铺廊檐下都挂着红灯笼,张灯结彩的。
而北镇抚司依然是一众锦衣卫守着,没有红灯笼,没有张灯结彩,有的还是那股子肃杀阴寒之感。
上次来夏源带着的是谕旨,一次性的,这次带着的却是谕令,只要皇上不收回去,能一直使用。
一众锦衣卫百户提着灯笼,走在前头,夏源被他们领着走下了诏狱地牢的石阶,这是他第二次来诏狱,却是第一次进到这个传说中的地牢。
很冷,带着股阴冷的湿寒,一个个石道幽深,墙上的油灯昏黄。
像是走在墓道里面,即便是有这么多人陪着,也从骨子里觉得发渗。
穿过一条又一条缓步向下延伸的石道,终于豁然开朗。
借着墙壁上微弱的光亮,能看到两排都是牢房,周围却是有些安静,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吵闹,一堆人抓着牢门向外头尽量的伸着手,高喊着放我出去,我是冤枉的等等类似的话。
隐隐间能传来呓语似的声响,或是那种不成语调的说话声。
又往前走了许久。
终于,在一座极幽深的牢门前,几名锦衣卫停住脚步,还有一名锦衣卫努力的看着手里头的名册,又和牢门上挂着那个木牌子对照了一番,这才道:“大人,就是这,那个叫做刘季玉的犯官就在这里头关着。”
或许是要招待这么多的贵宾,驻守诏狱的这帮锦衣卫便难得的上了心,新造了一批木牌子挂在牢门上,防止再出现找不到人的情况。
但真实原因,是由于这帮犯人当初是指挥使牟斌押过来的,领导来一趟下级单位,自是要顺便巡视一下这诏狱的各方面情况。
等进到地牢,发现许多牢门上挂着的木牌子,要么看不出来字迹,要么连牌子都没了。
牟指挥使当即便对这诏狱锦衣卫的工作表示严肃批评,并责令整改,最后又语重心长的告诉众人要认真对待工作,严格按照诏狱的规章制度云云。
牢里没有灯,牢门外的灯笼光撒进去,只是影影绰绰的能看见有个人蜷缩着身子,睡在散乱腐朽的稻草上。
许久不曾见到光亮,连灯笼光都觉得刺眼,刘季玉用手挡着光,想要坐起来,又觉得冷,最后半坐不坐的,又用手囫囵抓了些破稻草往身上一撒。
缩着脖子,以手抱肩,露出一副警惕的样子看着外面的这帮人。
一名锦衣卫上前用钥匙打开了牢门,还有人搬了把椅子进去,他们也不晓得这位大人什么性情,要审人去刑房多好,非得在这诏狱里头审。
他不冷,咱们还冷呢。
其实夏源就是想进来参观参观,这是其一,其二就是,像地牢这种黑暗阴森的环境,问话时更容易向对方施加心理压力。
不过这会儿他有点后悔,这里头是真冷,而且还有股子血腥和腐臭味。
夏源坐到椅子上,几名锦衣卫则默默的打着灯笼站在他后头,他没急着开口,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只关了十天左右,还没到蓬头垢面认不出模样的地步,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头发梳着的发髻已是散开了大半,脸上脏兮兮的,胡子拉碴,不过应当年岁不大,大概二十六七岁。
刘季玉也在看着他,从来没见过,但却意想不到的年轻,十七八岁的像个少年,可那双眼睛却跟深洞似的,看不出什么情绪,就是一股子漠然。
让他莫名的就不想与其对视。
只能将目光下移,看向那身纹饰锦绣的麒麟服,还系着御寒用的大红狐裘披风。
麒麟服,往常都是四品及以上官员才能获得的殊荣,这么年轻的四品官员,是谁?
沉默持续着,夏源依然默不作声,只是盯着他看,过了许久,刘季玉终于耐不住性子,问道:“敢问,大人是来审下官的吗?”
“奉皇命前来审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