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首辅刘健的话语掷地有声,在乾清宫里悠悠回荡,其余诸多大臣俯首跪地,知晓这番话连消带打,已是将方才逼宫的行为消弭。
我等乃是忠贞体国,心中不胜焦虑,适才伏惟启奏,怎么会是逼宫?
最多就是想越个线而已
朱佑樘默然的坐在龙椅上,国库出现如此大的亏空,他这个做皇帝的,做天子的如何能视而不见。
说到底,这是他的江山,这大明天下是他朱家的。
这亏空他可以出银子,但出不出银子,是他这个皇帝决定的。
而不是被这些大臣逼着出。
这是底线,若今日让这帮臣子越过这条线,以后出现亏空,是不是还要逼到他这个君父的头上来!
弘治皇帝不言不语,下面的臣子也俯身跪伏在地上默不作声,气氛就这么僵持着。
好久之后,吏部天官王恕才开口打破了寂静,“陛下,一千二百多万石的禄米若是折合成银两,约是四百五十万两;再加上吏部统计的官员欠俸,两百三十万两,拢共是近七百万两。
但如今国库只剩二百多万两,仓禀存粮所剩无几,若用来发放这所有的俸银禄米,实在是杯水车薪,远远不够。”
“可正如刘公先前所言,凡事总有个轻重缓急。”
说到此,王恕环视众臣,“诸位,如今国事艰难,陛下忧虑至此。老夫厚着这张面皮,恳求诸位暂不领这几个月的欠俸,为朝廷分忧,为陛下分忧,可否?”
略微沉默了几秒,刘健出声道,“在场的诸位同僚,包括老夫,今日得以居此高位,皆乃陛下恩泽,如今正是为君父分忧之时,未有可否,只在可为之。”
其余人等也纷纷附和,“为陛下分忧,朝廷维艰之时,我等恰如其分。”
“好。”王恕脸上露出了笑,“既然诸位部堂都有此意,也都已做出了表率,那老夫这个吏部尚书便斗胆放开直言。
在京的各部堂官,侍郎,各省的巡按使,布政使,按察使一级的官员此次便不予发放俸禄。”
说到此处,王恕又面向丹陛的方向,恭恭敬敬的叩首,“陛下,朝中重臣,封疆大吏皆可不领欠俸,但四品连同以下的地方官必须全部补齐,并且必须用以现银,不能有任何折扣,要不然他们就会放开手去剥削百姓。”
“而在京的四品以下官员,只好委屈委屈,用胡椒香料等物折成欠俸发放,如此,国库剩下的所有钱粮,应当勉强够用。”
如今国事艰难,只好委屈京官了。
而且也只能委屈京官,因为他们在京师,在天子脚下,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四品以下的官员,有一大部分都是空有官职,却没什么权柄。
不给他们发银子,他们也没机会去盘剥百姓,但地方官,天高皇帝远,为一方百姓之父母,若想剥削鱼肉百姓,只要勾勾手指头便能做到。
做出如此的安排,没有人能挑出毛病,忧国忧民之心简直是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如今更是决口不提内帑之事,不再逼迫皇帝,似是已经妥协,但这只是越线不成,就挖个坑。
天下数万的官吏俸禄是解决了,可国库已是无有半点钱粮,而藩王宗室,一干勋臣的俸米,那就只能你皇帝看着办了。
给或不给,他们管不着。
他们是官僚。
藩王宗室,国之武勋与他们不仅不是一路人,甚至还是他们打压的对象。
若是皇帝不给,那些人难免会心有怨气,与皇帝生出间隙。
若是给,那皇上您就从内帑里往出掏。
甚至掏了这一次,必定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所谓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凡事只要开了口子,那就再也刹不住车。
悲愤,无奈,悲凉各种各样的情绪压在朱佑樘的心里,他何尝不知道如此安排,乃是这些贤臣们的用心良苦。
可他却无法动怒,甚至都无法去反驳,因为这样的良苦用心被冠上了为国分忧,为君分忧这样冠冕堂皇的名头。
甚至无论怎么看,都是在为国分忧,而且他们还受了天大的委屈。
朱佑樘拢在袖口里的手握成拳,握的紧紧的,过了半晌,又无力的松开。
他晓得,若是让这帮人用国库存银去先行解决藩王宗室,皇亲武勋的禄米,他们只会说国库存银不够,臣等委实不敢委屈陛下宗亲,国朝勋贵云云。
总之,这帮人说什么都有理。
弘治皇帝的面容沉静,但心里却是诸般情绪交织,最后化作一声长叹,掏吧。
藩王宗室,皇亲武勋,这些人的禄米折合成银两至少是三百五十万两。
而他的内帑中,如今躺着近乎五百万两的银子。
其中有近一半是这大半年来白糖的盈利所得。
剩下的是皇庄的收益,以及夏秋两季的税银征收上来之后,从矿税,盐税,铁税里分得一部分。
几乎已成定额,少的时候一百五十万,多的时候一百八十万,总归不可能超过二百万。
若是不够用,寻思问国库要上一些,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这帮大臣会和捍卫内裤一样,捍卫这个国库。
可国库一旦出现亏空,却要他这个皇帝填补。
但不填补又不行。
毕竟说来说去,这是他的江山。
弘治皇帝心里万分憋屈,但他不说。
女儿的公主府还在修建,宫里数万张嘴,还有锦衣卫,东厂这些人都靠这些银子养活。
若掏这三百多万两出去,只剩一百多万两。
如今白糖的收益两个月前便已是趋于稳定,每月能分得十来万两,到明年夏季征得税银上来,还有半年。
半年
听说皇儿担任那个什么懂事长每月还有一万两的薪水,这么多银子定然花不完,如今应当也攒了好些了。
弘治皇帝不受控制的又想到了朱厚照那儿,随即把思绪又抽回来,开口道:
“国朝立国至今百三十年,从未出现过如此骇人的亏空。朕登基以来,国事也从未艰难至此,幸得诸位卿家解忧,朕深慰之。”
捏着鼻子说出最后这句话,朱佑樘又接着道:“如今诸卿皆是做出表率,朝野内外或是不领薪俸,或是以香料等物折之。
而值此国事艰难之际,藩王宗亲,国朝武勋也当按此例循之。
各地亲王,郡王,及镇国将军等宗室,连同国公此次俸禄便先行发放一半;
辅国将军及镇国中尉,乃至国朝侯爵,此次便发放七成。其余的便全额发放吧。”
说罢,弘治皇帝顿了几顿,又暗戳戳的补充道:“传诏各地:如今国事艰难,朕与内帑供养尔等,切莫有所怨言。明年若是丰庆,岁末之时国库定会发放全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