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的军饷,工部修漕运的工款,户部所奏请的赈灾粮
仅这三笔,就已将大明朝国库中的钱粮掏空大半,弘治皇帝脸上无悲无喜,一双眸子扫视着众臣,“当兵的发了军饷,修河的拨了工款,朕的子民也拨了粮食,接下来该是给当官的发俸禄了吧?”
“陛下说的是。”
吏部尚书王恕应了一声,随后奏道:“自秋收征税以来,诸多国事繁杂,两京一十三省的各地官员俸禄都一直压着未曾发放。
诸如京内官员之俸禄已拖欠三个月有余,好些省份积欠的俸禄,有甚者已是半年以上。
还有各地藩王宗室,以及一应勋臣今岁的禄米,林林总总,经吏部核算,需俸银两百三十万两,禄米一千两百五十八万四千石左右。”
这番话说罢,户部尚书韩文没再站出来发言,没说什么国库不够,拿不出来之类的话。
因为根本不用说。
国库中银两仅剩二百余万两,各大仓禀的粮食仅剩十数万石。
就是把国库拆了,把储存粮食的南新仓,兴平仓,北新仓,海运仓.全部剐零碎卖了,也凑不出这么些的银两和粮食。
所有人沉默着,所有人都知晓今岁并不是国库空虚的问题,而是国库亏空,并且亏空的还是如此之大的数额。
甚至所有人也都清楚,这里面的大头在哪儿,在大明朝的各地藩王,在大明朝的皇室宗亲。
今岁北地各省份遭灾,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征收至京师的赋税,不算银两,光统计税粮,拢共是五百八十万石有余。
这还是夏秋两季征上来的全部税粮,而每年给宗室藩王发放的禄米就需七百万石。
在税粮这方面,年年都是入不敷出,很多时候都是将禄米折成银两发下去,以此供养大明朝的藩王宗室。
七百万石禄米折成银两,大约两百万两,国库的银子是够的,但若是如此发下去,官员的俸禄又当如何?
弘治皇帝也沉默着,将那黄稠桌布揪的愈发的紧了,好久,他才出声问道:“朕记得,两月之前,广地一应大小官员抄家所得银两乃是两百八十万两,这近三百万两的脏银去了哪里?”
“陛下容禀。”
内阁首辅刘健不疾不徐的站了出来,
“派往广地的巡抚钦差王鏊历经半年有余,广地官员各应罪状已通过锦衣卫呈上,经三司共同审理:处决犯官三十二人,其中抄家并行族诛者七人,抄家流放二十余人。
还有九十七位犯官革职免官,削籍为民,经抄家所得脏银共计二百八十三万两。
今年秋汛,广西的漓江,西江;云南的盈江,金沙江发汛,两省共计九个州府都遭了水患,百姓流离失所。
其中两百万都用在了这两地的灾情之上,有八十万两用来在江南等地购买粮食赈灾,剩余的一百多万修建河堤及堰口。
最后剩下的八十三万两才押解京师,后有一部分用于供应兵部购买军需,一部分用来犒赏勘定米鲁有功的将士。
这些都有账目可查,当时拨款时也都是奏禀了陛下,经陛下同意,这银子才拨了出去。”
听到这番话,弘治皇帝却没有多言,他并非不记得这些,只是以此来用以转圜罢了。
最后他看向户部尚书,垂询道:“韩卿家,如今国库有如此之大的亏空,卿以为该当如何?”
“臣虽为户部尚书,但数百万两的亏空已非臣能决之。”
说着,韩文直接撩开袍服下摆跪在地上,接着奏道:“这一宗宗一笔笔,干系重大。臣户部尚书韩文伏惟斗胆奏请陛下,从内帑拨银,用于发放欠俸禄米。”
“噢”朱佑樘这一声噢拉的很长,旋即问道:“卿的意思是让朕来填补这数百万两的亏空?”
“臣不敢,只是如今别无他法,只能斗胆伏请陛下仁德。”
其余大臣也相继跟着撩袍跪倒,“臣等伏惟祈求陛下降之仁德。”
瞧见这一幕,朱佑樘又死死揪紧了桌布,沉声问道:“诸卿的意思是,这银子朕出了是仁德,若是不出,是不是便不仁德?”
“臣等不敢,更是绝无此意!”
一众大臣纷纷叩首,出言称颂道:“陛下如天之仁,天下亿万黎民之所共见。”
“卿等都是贤臣,朕向来知之。既然贤臣都如此说了,那朕自是得做这个如天之仁的贤君。”
朱佑樘笑了,是那种很柔和的笑,对着箫敬道:“萧伴伴,你去吩咐人将朕的内帑打开,把仓门开的大大的,再让这诸位贤臣进去搬银子,看看需要多少,让他们去搬。”
箫敬闻言连忙跪下磕头道:“皇爷,恕奴婢斗胆不能奉诏,宫里头数万张嘴都靠着皇爷的内帑养活,还有”
“无妨。”
话说中途,弘治皇帝却手一挥将其打断,笑的更和善了,“诸位贤臣皆以国事为己任,朕这个皇帝如何能甘而其后?这终究是朕的江山,是我朱家的天下。
搬吧,都搬吧,把那内帑搬空了也不打紧。无非是朕餐风露饮,皇后和太子餐风露饮,再给宫里头这数万的太监宫女一人发个碗,让他们出宫上街讨饭罢了。”
“还有这紫禁城,朕不曾纳妃,许多宫殿都空着无人去住,空着也是空着。
萧伴伴出宫去寻一寻,朕听闻京中达官贵人甚多,寻个买家把这些闲置的宫殿予以发卖,如此再加上内帑的银子,应当够填补这数百万两的亏空。”
到这时,刘健不能不接话了,赶忙叩首道:“臣等万死之罪,求陛下息怒。”
“息怒?朕未曾动怒,何来的息怒之说?”
朱佑樘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又接着道:“诸位卿家忧心国事,忧心朕的江山,朕若动怒,岂不成了是非不明的昏君了么?”
“臣等不敢,伏惟万死。”
“用不着万死,百姓们常说的一句话,破财消灾。”
弘治皇帝语调依然和善,“朕把这内帑掏空了,把这紫禁城里的宫殿发卖了,填上这数百万两的国库亏空,许是便不用背上这为君不仁的骂名了吧?”
“臣等不敢,陛下是臣等的君父,是天下人的君父,儿子岂能做出罹骂父亲不仁这等大逆不道之举。”
刘健先定下了调子,这才抬起头来,眼眶已是湿润,“臣历经三朝,从未见过有如陛下这般的圣德之君,只是如今国库亏空如此之大,臣等别无他法,适才祈求君父做主。
可臣等绝无逼迫君父之意,我等做臣子的,也绝不敢逼迫君父。”
说着,他用袖口抹了抹眼泪,又接着道:“君父方才所言,一言一语字字诛心,如刀割剜肉,实在是让臣等羞愧欲死。如今国事艰难至此,臣等亦是万分忧虑,还望陛下明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