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偏殿里,烛火摇曳,弘治皇帝伏在书案上,将心思都放在了眼前的一堆奏本之上,直到张皇后推开殿门进来,他这才从奏疏堆里抬头。
还未说话,张皇后却盈盈笑道:“臣妾安排宫人服侍秀荣洗浴去了,特意过来找夫君说会儿话。”
朱佑樘似是猜到了她想找自己聊什么,但还是问道:“淑君想与朕说什么话?”
张皇后没急着开口,对着侍立在殿中的箫敬道:“箫公公,你且先出去吧,容本宫与陛下说会儿话。”
“喏。”
箫敬躬身应诺,默默的退了出去,还关上了殿门。
张皇后则俯身拖拽着一个锦墩,拉到书案旁边,而后自顾自的坐下,一双眸子瞧着弘治皇帝,脸上仍带着温柔似水的笑意。
随之又露出沉吟思索之状,过了片刻,张皇后才开口道:“容臣妾想想,今日之前,夫君对那夏源可是赞不绝口,又是夸其教导厚照读书,又是夸其为国献策。
臣妾倒是不知晓献的什么策,但想来能被陛下夸赞,应当是良策,还有那砂糖的生意,每月数十万两银子一入内帑,夫君便不胜欢喜,对其更是连连夸赞。”
“可今日却对其怎么瞧都觉得不顺眼,似是有诸多成见,这是个什么道理?”
张皇后这一副帮旁人说话的口吻,朱佑樘觉得一点都不中听,眉头都皱了起来,“朕怎么觉得你似是对那小子挺中意的?”
张皇后也觉得弘治皇帝这语气很不中听,带着那么些质问的意思,一点都没有往日的温柔。
于是故作凄凉的叹息一声,哀哀怨怨的道:“臣妾比不上陛下,陛下乃是天潢贵胄,臣妾是寻常百姓出身,就是个乡野愚妇,没念过什么书,更不晓得什么大道理。
臣妾只晓得而今女儿失而复归,皆是那女婿的功劳,若不是他当初厚着脸皮向陛下求取诰命,又如何能有今日之喜。”
“只是臣妾万没想到,仅仅是帮着说了两句话,倒是惹得陛下不快了,臣妾这心里.”
说到此处,张皇后委屈的叹了口气,伸出纤纤玉手捂住了心口,方才接着道:“恁般不是个滋味。”
“.”
弘治皇帝脸上已经挂不住了,这不仅是阴阳怪气,话里也分明是夹枪带棒,什么叫陛下是天潢贵胄,臣妾是乡野愚妇,本来到这里还没什么。
可后面又来一句不晓得大道理,而后又说起了这女儿失而复归之事。
结合前面的话一听,她这乡野愚妇都明白的道理,自己这个天潢贵胄却不懂得。
不过相伴十数年,彼此之间早已无比了解。
朱佑樘也早就有了经验,但凡有什么事儿惹得她不顺心,总得用这种幽幽怨怨的语气和自己说话,明里暗里还得阴阳怪气一番,这是皇后一贯喜欢的伎俩。
可哪怕明知只是伎俩,朱佑樘每次都会败下阵来,这次也自是不例外,这种委屈万分的语气听着就让他心揪,还有些自责。
随后他也跟着叹息:“淑君说的朕如何不明白,朕亦非那等不明事理之人,对于此事朕自是万分感激,恨不能结草衔环,可心里却又委实对那小子感激不起来。”
“咱们的秀荣才多大,如今也不过十四岁尔尔,都未曾及笄,还是去岁嫁与的那小子,那时更是方才豆蔻。
这般年纪就.就要行人伦之礼,而且她那身子又这般娇小,也不知当初遭了多大罪,每每念及于此,朕这心里便疼的厉害.”
说着,朱佑樘心里又禁不住疼了起来,在心里把那个狗屁女婿骂了千百遍,畜生!禽兽!
似乎是怕这些话站不住脚,弘治皇帝又忍着心中的疼痛接着道:“当初淑君嫁与朕时,年已十六,身子可比而今的秀荣要丰润高挑的多,事后都疼痛的未能行走,更别说,更别说是秀荣,她又该.”
话及于此,朱佑樘捂住了心口,疼的不想再说了。
“.”
听到这番话,张皇后又是默然又是脸红,不过她也总算明白了朱佑樘为何是这般模样。
作为过来人,她如何不知那第一次的敦行之礼是怎样的遭罪,如今一想,这心里也是刀绞般的疼了起来,又不禁对那个所谓的女婿多了些怨怼。
夫妻二人默然无语坐了半天,张皇后终于轻启唇齿,“但,但总要经这一遭的不是?何况这女婿也是良配,长相,品德,才学,都是样样出众。
更难得的是待秀荣甚是宠爱,秀荣也对其情意深重,自今日两人的作态,臣妾便能瞧的出来,还有那先前为妻求取诰命,更是如此。
那时的他不知晓这妻子竟是公主,当初还是代嫁而来,只为了给妻子谋一个出身,不教旁人说闲话,便大着胆子向陛下求取诰命。
能这般对待妻子,世上又有几个男子能做到?”
“而且臣妾观这大明的公主,哪个不是在出嫁一事上受委屈的?”
“太祖太宗那时还能好些,底下的人择选驸马时未敢放肆,可后来呢?
这祖宗家法什么都管,就连这驸马都需自民间挑选,而且此事还不是皇帝能做主的,下头的那些个泼才沆瀣一气,一个个见钱眼开,竟是不能责问,不能插手,一旦如此便搬出这所谓的祖制,搬出这所谓的祖宗成法。”
说到此处,张皇后的脸上满是冷意,“当初成化先帝给那嘉祥公主挑选驸马,结果下面的狗奴收了那黄家的银子,竟是将公主嫁与了一介病痨鬼,成亲没几日便一命呜呼,嘉祥公主不堪其辱,日日寻死,此后于公主府悬梁自尽,此事陛下难道忘了?”
“还有那广德公主,不也是未能觅得良配,后忧愤而终?”
“依臣妾看,这大明的公主嫁出去就没几个能过的舒心的,十余年前臣妾还同陛下说,咱们这秀荣一辈子莫要嫁人才好,免得此后酿成大错。”
“如今嫁与了那夏源,臣妾这心里倒是万般庆幸,女儿虽是嫁人,但也是觅得了良配,合该高兴才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