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清和总是做得足够隐蔽，却又不过火。
有几次郁璃是真的以为自己把笔落在不知道的地方，有几次却是清楚知道闻清和给她换了一模一样的款。
以新换旧了属于是。
郁璃最初以为这是来自闻先生不动声色的体贴。
此刻却发现，好像对，又没完全对。
郁璃没再想更多，抄起纸笔就开始写题。
过了好一会儿，闻清和才端着盘子进来。
“先吃早饭吧，别饿着肚子做题。”
闻清和方才在外面洗漱完后，蒸了一份烧麦，又煮了鸡蛋，加了点糖，这才端进来。
郁璃快速的将一个数字填进横线上，这才将那一沓纸一裹，放到旁边，椅子挪开。
闻清和这才将早餐放到桌上。
分量刚刚好。
郁璃是饭量偏小的人，早上一旦吃多了，中午就半口吃不下去。
闻清和好歹也和她合住了大半个月，自然不会不知晓她这些习惯。
郁璃在看到他的糖水蛋，有几缕鸡蛋黄和抽丝似的漏了出来，就不禁笑起来。
“业务不熟练…”
“辛苦你啦。”
郁璃从他手上接过碗筷，看着面前少年脸上的不自在，弯着眼亲昵地说。
“我没想到你昨天的突然造访，本来今天早上准备面包牛奶随便应付一下的。”
闻清和微蹙眉，难得不满，语气极其正经的强调着：“我一不在，你就开始敷衍自己。”
郁璃心虚了一会儿。
是事实。
就像是大部分没人监督的小孩子容易开小差一样，郁璃虽然有较强的自控力，却也将这自控力用在了她认为最重要的事上。
其他的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闻清和注视着郁璃，好一会儿蓦然直起腰背。
“你好像很习惯这样的说教——说归说，做归做。”
他呢喃了下，紧接着反问。
“是不是在你有关未来的记忆里，‘我’也经常这样督促你？然后你屡教不改，下次还敢？”
郁璃：“……”
“………………”
一阵长久的沉默。
是。
她用勺子舀起那颗晶莹剔透但漏了点黄的蛋，试图装作无事发生。
这，这是默认！
闻清和抬起手，扶住了额头。
“不要生气嘛，我有在听你的话啦，只是很难百分百履行。”
郁璃摇了摇头，稍微拖长了点音，踮起脚，踩在了他穿着的拖鞋上，不经意间蹭到了他有些凉的踝骨。
闻清和的呼吸骤然一乱，心下空了一拍，
他抬起眼，就看到郁璃刚把勺子放下，舌尖舔过嘴角碎裂的蛋白。
“？”
“细嚼慢咽，不急这一会儿。”
闻清和掩饰过自己有些慌乱的眸光，稍微侧了侧身，手中的筷子有些僵硬地戳着烧麦尖。
郁璃看着他脸颊两侧不自然的绯色，垂下的睫毛打下一层浅浅的阴翳，若有所思地往下看了眼。
了然。
她就很佩服闻清和这一点。
明明知道到她家来是受罪，看得到又吃不到，却偏偏非要头铁的来，然后受这份强行压抑的苦，还要装作无事发生。
——展现演技的时刻到了。
少年下颌骨收得紧实，流畅的线条勾勒出他的轮廓，并不够硬朗，却能让人感觉到其如芝兰玉树，挺拔而立。
郁璃也没有调侃他的意思，两个人在凉爽的空调风中吃完了早饭。
她继续刚才的卷子写着试题，闻清和则将碗碟收拾好拿出去洗了。
不知为何，郁璃那种自己是将要科举的举子，闻清和是贤惠娘子的错觉……
好怪。
算，算了。不想了。
埋头做题。
挂在墙壁上的钟表“咔哒咔哒”转。
就在时针指向了2的时候，大门突然被叩响，一阵粗鲁的声音伴随着不耐烦的呼喊响起。
郁璃拿着笔的手一顿。
她愣住了，眼里还有些恍惚。
闻清和却立即皱起了眉，看向了大门的方向。
“是谁？”他轻声问。
那声音是个女性，听起来可能和郁璃差不了多少，声音却透着阴阳怪气与烦闷。
“郁璃，听到没有，开门！今天是周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空调在转。”
那声音熟悉又陌生。
郁璃花了好几秒钟，才想起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她抬起头，对上闻清和疑惑的目光。
“她是，我爸爸的私生女郁婷婷…不，其实现在也不算是私生女了，他和那个女人结婚了。”
郁璃说着，顿了顿。
“她比我要大。”
三言两语，便勾勒出了郁璃之前的家庭状况。
婚内出轨，私生女，小三上位，且那个私生女此刻还上门寻衅起来了。
郁璃的声音平淡，像是在叙述他人的故事。
她抬起手贴住了额头，像是有些不习惯。
对，在未来与闻清和交往乃至结婚后，除开她的母亲那边时不时想过来通过她来攀扯闻家，来给嫁入新家后的自身背景添砖加瓦，站稳脚跟……
她已经不再需要将时间耗费在这些不重要的、碍眼的路人身上。
郁璃在这离了婚的夫妻眼里，就像是块砖。
用不上她的时候就丝毫不管不顾，任凭外面风吹雨打，长草覆苔。
用得上了就是亲亲宝贝，他们辛苦将她抚养长大，正是需要她的时候。
闻清和：“她来是有事？还是单纯的找你麻烦的？”
郁璃思索了一会儿，不太确定的回答道：
“可能是想趾高气昂的来数落我一番吧？我这里也没什么值得被拿走的东西……”
她这家徒四壁的，也没啥值得惦记。
“她应该是之前被指着鼻子骂过是私生女，小三的孩子，也可能被拿来和我做过对比，之后就记恨上了我，隔一段时间就会来一趟。”
闻清和不解。
“对比？什么，家世？成绩？”
郁璃：“嗯，她初中毕业就辍学了。”
她说得委婉，闻清和却大概知晓就是没考上高中，也没继续读中专，更没学得一门技术养活自己。
郁璃不说，却依稀还记得，以前自己晚上抱着作业和书本走在路上，被郁婷婷挑着眼故作姿态的说“好学生~”。
她穿着一身极其暴露且劣质的衣服站在好几个流里流气的人身边，双手环着胸，丝毫不掩饰脖颈上的粉紫印记，眼上化着浓重的妆容。
郁璃看着他们装作放荡不羁的叼着烟吞云吐雾，稻草一样的发型，不屑地冲着自己嗤笑。
她没有再多看，快步往家的方向走。
走得够快，却还是能听到郁婷婷故作大声地说“嗨呀，人家乖乖女可还是处呢。”“装模作样。”“没见过社会啊。”的声音。
下流且浮躁的眼神，令人窒息的空气，每一样都让郁璃感到不适，到家中还要按着胸口，忍耐着燥热的温度作呕好一会儿。
郁璃头脑清醒。
私生女的存在无法刺痛她，是她的生父犯下的错。
在离婚后不用躲躲藏藏，忍受他人的指指点点，郁婷婷也拥有了还不错的环境，却依然自甘堕落。
这样的人不值得郁璃的同情。
初中的郁璃，受过家庭大挫，情绪大起大落，忍受着被强迫自立的难受，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变得有些偏激，也会在深夜诅咒裹着被子，哭着诅咒这些打扰、辱骂她的人去死。
她在学校里无比体贴又善解人意，即便在贬低她的人嘴里也说得上一句圆滑。
可现在的郁璃，只能感觉到巨大的空虚与疑惑。
郁婷婷这个名字，对于她而言就像是上个世纪的人。
听着耳熟，却又仿佛不与她相关。
闻清和很容易就能从郁璃的神态转变中大概猜到情况。
即便不够清楚，他之后稍微调查一下也无伤大雅。
闻清和无疑是现在最希望郁璃能顺利度过这段学习生涯的人。
他希望这段最紧迫的时间在高考的时候能盛开出灿烂的花朵，而后两人能在最纯粹的满足与笑容中举行订婚仪式。
闻清和盼望着这样努力的郁璃能得偿所愿。
她是如此坚强不屈且独立，仿佛只盛开在自己眼中的花朵。
甚至有时候，闻清和都会有些阴暗的想，郁璃如果能不那么惹眼的被那么多人注意到就好了。
“你不用急，不用担心，这件事很好解决，我来处理就好。”
闻清和难得逾矩地从下捧着她的手。
他看着少女略微睁大了眼，卷曲的睫毛如轻罗小扇，不掩讶然。
说完，闻清和就站起身来，在郁璃的目光中走出房间，来到了门口。
闻清和不会不知道，郁璃那么的努力，即便表面原因无数，潜在却一定有想摆脱这层令人厌恶关系的一层。
郁璃花费了很多努力，闻清和才得以从人群之中发现她。
他走到门口，将那扇显得格外老旧的门打开。
站在门口的是个浑身散发着不耐烦，脸上不知是气的，还是被天气热的通红的女性。
郁婷婷手里拿着一张海报卷起来的纸疯狂扇着风。
在门打开的瞬间，她刚摆出色厉内荏的表情，就被门口的少年惊得一顿。
场面忽然凝固。
郁婷婷瞪大了眼，手上的动作都下意识停了下来。
门刚打开，里面手握着把手的少年清冷的目光落到了郁婷婷身上，里面传来浅浅的凉意，像是要将门口堆积的热气拂走。
黑发的少年身形如松木，身上带着淡且净的香气，身上穿的是再简单不过的白t和黑长裤，握着把的手都纤长而骨节分明。
郁婷婷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一下子呼吸都好像要停滞。
下意识的挺胸收腹，却掩饰不住那过于随意的裹胸，连裸在外的皮肤都像是被什么焦灼了下。
好像，突然的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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