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个人,身后并无一人相跟。
难道那些昔日要好的伙伴都不记得他了?都不想来见他了吗?
阿东过来坐下。
“都想来,都现在来不了,只能等到晚上才能来!”
“为什么?”
“阿彪马上要跟他师傅去给人家杀一头猪,他其实是时间最宽裕、师傅管得最不严的,不过忙完也都到晚上了;阿成正到自家铺子帮他爹娘糊纸人、糊衣裳,他爹娘最不喜阿成跟我钻在一起,不停地拿白眼翻我,最后是阿成送我出来,说晚上来找我,我说我现在又没在家里住,晚上我打呼哨你就出来——”
阿东倒了一杯茶水,两口喝完。
“阿光、阿发都是师傅管得严,说个话都要不停往师傅那儿看一眼,最后都应承晚上想办法给师傅请假来看你。”
乔真想,还好,还真没忘了我。
他说:“那好,咱们点两个菜、叫两碗饭,吃饱了先去转转。”
阿东说:“好啊,到杭州你给我做向导,到了这里我来给你做向导!”
乔真说:“切!这儿是我的老地方,还用得着你做向导,难道有什么大变化?又添了什么景物%3F”
阿东摸了摸头:“变化,倒没什么大变化,说起来不过就是县上有个秀才中了举人,将文庙翻修了一遍......”
“文庙有什么好看的,观音院就是不翻修也比它有意思些!”
说到了文庙,乔真想起了张神算,心想他算卦最灵,原先没有钱,他抓了自己的手胡诌,现在身上也有几两银子,找他算一卦倒是应该。
乔真说:“文庙虽没有什么看头,不过找张神算算一卦还是应该的。”
阿东道:“你来晚了,张神算去年冬月里已经死了——”
“啊,死了?!怎么死的?”
阿东道:“是死在自己住的破草屋里的,听他隔壁邻居给大家说,说半夜听到张神算在自家屋里叫唤,还说甚么‘我不去,我不去’,他邻居胆小,也不敢过去察看,到天亮壮了胆唤着张神算,到他屋里一看,只见张神算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舌头伸得老长,已经死了。他邻居吓得赶紧报了官。县丞带差人、忤作到了现场,忤作验完,并没有发现身上、脖上有伤痕。大家都说是小鬼要带张神算走,张神算不想走,被小鬼用铁链套住了脖子,硬带到了地府,所以他的舌头才伸得那么长——”
阿东一拍桌子,把乔真唬了一跳。
阿东说:“哎,小乔,你知道吗,后来公差搜查张铁算的屋子,竟然在张铁算箱底一本书里发现了几张银票,共有四百两,这家伙这么有钱,真没看出来!都能过老爷的日子,却一天穿得单单薄薄,早上喝碗稀粥、中午吃得自带的干粮,真是有福不会享,现在白白充了公!”
乔真说:“所以说,要有钱,但是有了钱花出去才算自己的,留在那儿还不知道是谁的!”
阿东竖起了大拇指:“这话说得有道理!”
乔真想起张神算当初于自己也是有过“救命”之恩,也不免有些感叹。
阿东叹道:“可惜!”
乔真问:“可惜什么?”
阿东说:“可惜我不知道张铁算竟有那么多银两,要是知道,他的破草屋旧门旧窗哪里不能钻进去,拿了他的银子,嘿嘿嘿,此时不知怎么样的快活呢!”
乔真笑了:“这谁能知道呢,现在就是有人告诉你他丢了一块金子,你又能知道他丢在哪里呢——”
阿东一睁眼说:“这不知道倒对着,可是运气来了能捡到也是真的呢,我就听说过有人捡金子的事儿!”
乔真说:“捡金子的事儿是有,但也没听说谁隔三岔五的就捡金子,运气的事儿就是有也不是常有,还是踏踏实实的寻求能得到的才是真的!”
阿东说:“哈,那我想在绍兴府寻一份工,踏踏实实赚钱,你又拉了我走,这又算什么!”
乔真笑道:“胡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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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饭,两人来到观音院游玩。
观音院前,还有一个残疾小乞丐在那里乞讨,只是不是原来那个。
乔真心想,也好,要是原先那个小乞丐还在,自己也不知道对他要好还是不好。
进入大殿,菩萨依然端坐,和尚仍在敲着木鱼念经,乔真想起自己曾为了偷一个馒头而在这里踅摸,心中想,虽然人现在回来了,但是以后再也不要过那样的生活,不过原来的老路。
到得后山脚下,两人到底还是少年,要比赛看谁先爬到半山亭子处。
阿东仗着身高腿长,又是上惯了这后山,拔腿一步两个台阶的往上跑;乔真提气而奔,足尖只轻点地,只片刻便超过了阿东......
待乔真到了半山亭中,坐在石凳上悠哉游哉赏了好大一会儿山景,阿东这才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
阿东双手扶膝喘了好一会儿,这才直起了腰。
阿东说:“能遇到个好师傅就是好哇,不打不骂、管吃管住、还不用倒夜壶,还教你武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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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顺楼,入夜时分正是客人多的时候。
乔真独自已占了一桌,他已点好了菜,叫小二先将凉菜上了,又要了一大坛好酒,打开。
乔真坐在那里倒了一碗酒,慢饮着。
阿东去叫那四人去了。
乔真也不知那四人到底能不能来,他先叫小二上了菜,是因为这会儿正是酒楼红火时间,若不定下,只说等人,只怕小二不给好脸色看;再说也会有别的零散客人来拼坐。
乔真想,浪费了一桌好酒菜倒不可惜,如果阿彪、阿成他们四个要是不来,自己以后就再也不见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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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真将一碗酒慢慢品完,就见阿东带着四个少年说说笑笑地进了喜顺楼。
乔真心中欢喜,忙站了起来。
阿东带四人过来。
阿东笑道:“小乔,这么长时间了,看你还能认识他们四人不?”
若只是一个,乔真细端祥,基本能认出,少年人变化最大,现在一下四个,他突然间确实不敢肯定,只能一个一个来。
“阿彪!”
乔真笑着指着一个说。
因为阿彪和阿东一样大,大他们其余几个两岁,虽说个子比不上阿东,但是却比阿东身宽,看着更要壮实。
阿彪似乎性子比以前更爽朗,过来对着乔真又是搂肩、又是拍背的。
“小乔,你还记得我啊!哈哈哈,太好了!怕你都把我忘了呢!”
“怎么能忘呢!”
乔真想,最后几次都是和阿东、阿彪三人帮得爷爷,怎么能忘得了他呢,但是有别的几个在,这话不能说。
“你是阿成!”
乔真指着另一个说,阿成原先是几个人里面看着最清秀的,现在看起来还算是。
阿成微笑着说:“小乔,你原先虽胆大、调皮,但长得象个豆芽菜似的,现在也长高了、长俊了,走在街上我都真不敢认你。”
乔真笑道:“是吗,老没照过镜子,你一说我才知道了!”
乔真也道出了阿光、阿发的名字,两个人也很高兴,在乔真的印象中,阿光和阿发既使不算调皮,但至少也活泼爱玩,现在怎么一副低眉顺眼的学徒样,没有一点儿少年的朝气了。
乔真招呼几个人坐下。
几个人坐下,乔真给陈东、阿彪倒了酒,到了阿发、阿光两人这里,两人都用手盖了碗,说:“不敢喝酒,请假都是向师傅保证了半天,要是喝了酒,回去会被师傅打得。”
乔真也没有勉强,反倒问阿成:“阿成,那你呢?”
阿成微笑道:“可以少喝些,我爹娘倒不骂,不过我酒量不行!”
阿东说:“酒量不行那是平日,今晚可要多喝些。”
阿成微笑道:“那是,好不容易和小乔聚一次,我尽量!”
阿彪问起了乔真的经历,乔真象对阿东讲得那样,只说碰到了一个师傅,管他吃住衣行,教他些武艺。
阿彪撸撸袖子:“嗯,这个师傅还不错,只不过只教武艺不教手艺,武艺又不能当饭吃,手艺这才是一辈子的金饭碗,就比如我跟我师傅,到哪里别人请来见了我们都是客客气气,都是先泡了茶水我们喝了才动手的,替别人杀了猪,必定那挂下水做了肉汤是我们的,掰了饼子泡进去,那味道不说你们也知道,临走再拿了工钱,这就是养人的手艺。”
乔真没想到阿彪竟将自己杀猪的事儿扯了出来,虽说得豪爽,乔真却觉得这豪爽与儿时不同,在内心只听得目瞪口呆。
阿发羡慕地说:“阿彪,你不说我们也知道,你的手艺是在我们几个中最有油水的——”
又对大家说:“你们不知道,阿彪的师傅也是难得的好师傅,肯教阿彪手艺,还不打不骂,阿彪还跟师傅说说笑笑的,哪里找去!”
阿光也啧啧点头。
阿成却说道:“我倒觉得小乔学武艺挺好,文韬文略,都是正途,咱们小时候爹娘不让上学,只待让咱们稍长一点儿就学徒,父母眼光浅,咱们也不能眼光浅,学手艺是赚钱早一点儿,但是学文武之艺,前途却是不可限量的,我们不要只看眼前的,目光要看长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