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林满杏的话,可以说是给于景焕留下了阴影。
他严重怀疑这女的不仅是个傻的,可能还有什么自恋倾向,他现在一回想那一天她突然戳了好几下他的脸,他就起一身的鸡皮疙瘩,恶寒得不行。
于景焕都怕这村姑是不是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以至于他好几天都不想出门,也懒得吃杏子充饥了,连这边的农村大妈送的,跟猪食没什么差别的饭,他都勉为其难吃了下去。
终于,几天过去,于景焕的脸总算是全都好了。陈医生战战兢兢地过来,离开的时候也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而摸了两下自己光滑的脸,整理了下发型,又确保眉钉、唇钉都老老实实地打在脸上,又对着镜子吐了下舌,于景焕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只是,下一秒,站在他后侧方,举止优雅、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的乔斯佰,他的话却让于景焕完全笑不出来了。
“少爷,接下来您的吃食,全部都会由林有根一家负责,这是薛先生的吩咐。”
乔斯佰脸上挂着抹淡笑,干净的镜片,在屋外太阳光的照射下,有一瞬间白得刺眼。
“或许您可能不清楚林有根是谁,作为您的管家,我友情提醒您,导致您脸部受伤的那位林小姐,现在就正住在林有根家里。”
顿时,于景焕仿佛五雷轰顶:
“你说什么?!”
*
但是很奇怪。
不知道是第几次,于景焕看向屋外那棵杏树,试图看到树上的某道人影。
自从乔斯佰上次告诉他以后都是那个傻子一家给他送饭后,于景焕就做好了会看见某个村姑给他送饭的场面。
他本来都在想着怎么报复捉弄林满杏了,可结果一连几天过去了,他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只看见风吹过,屋外头那颗树,树上的杏子摇摇晃晃的,熟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掉下来了。
终于,在某个蝉鸣声聒噪得让人抓狂的傍晚,在看见某个中年妇女一脸殷勤地给他送饭的时候,于景焕忍不住了,他开口问道:
“你女儿呢?”
“什么?”
彼时,被他问到话的林丽娟刚放下手中的饭菜,她愣了一下,下意识反驳道:“我家就一个儿子,没有女儿啊。”
“啧,你骗谁啊!”
于景焕有些不耐烦了,他拍了拍那吱呀吱呀的桌子,没什么好脾气地喊道:
“还说没有女儿?就是那个傻子,那个叫林满杏的,她难道不是你女儿吗!你搁这蒙我呢!”
“喔喔,您是说杏丫呀。”
林丽娟这才恍然大悟,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大少爷突然问起林满杏,但还是老实交代了:
“她是我儿媳妇儿。不过现在也算是我半个女儿了,这会儿估计是在吃饭嘞。怎么了,您找她有啥事儿?”
媳妇。
媳妇?!
坐在木椅上的于景焕听到这个词语,整个人猛地就站起身,“哐”的一声还带翻了身后的椅子。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林丽娟,眼睛几乎都要瞪出来了,音调也尖锐得钻耳:
“你说什么?她是你儿媳妇?你放什么狗屁!”
青年的神情骇人至极,气势更是极其具有压迫感。
而看见他这副模样,林丽娟顿时有些慌张了,她立刻就想到,会不会是林满杏她不小心冲撞了于景焕,于是便颤颤巍巍地问:
“是,杏丫她是我家媳妇儿。于少爷,她、她是不是之前不小心冲撞到您了?您别生气,您千万别跟她生气!杏丫她是有点傻,但她绝对不会故意干什么坏事儿的!”
只是,林丽娟哪里能想到,林满杏的确是和于景焕有两次冲突,可于景焕此时的愤怒,却完全不是因为这个。
而是——
那个傻子,她竟然已经结婚了!
她才多大,她就结婚了?她疯了吗!
直到林丽娟人都走了,于景焕还站在原地,神情惊愕,一动不动,消化着这个离谱的事情。
最后,他连饭也没心思吃了,见门口走过一个饭后散步的老太婆,他立刻就冲上去,把人一把抓到院子里头。
青年看上去凶神恶煞,阴鸷极了。林秀芹之前不是没听过这个大少爷的战绩,被他抓住的时候,腿肚子都在打哆嗦,就差跟门口守着的节目组求救了。
哪里能想到,这个大少爷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会是……
“我问你,那个村姑……就是那个叫林满杏的女的,她是不是结婚了?”
“林满杏……?”
听到于景焕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林秀芹先是懵了一下,脑子一时间转不过弯,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这是谁的大名:
“喔喔,你是说杏丫呀。”
说到这些邻里邻间的八卦,林秀芹也不慌张了,顿时就兴奋起来:“也不能说是结婚,她是林有根他家的童养媳,早就算是他们家的人啦。”
“童养媳?”
听到这个词语,于景焕顿时就想到什么封建槽粕。即便他之前被那个傻子给气得要死,但这时候听到这些话,也实在高兴不起来。
“你说清楚,什么童养媳?”
问这话时,于景焕的脸黑得像是能滴出墨来。眼皮耷拉着,遮住一半瞳仁,更加显得他不好招惹。
“这事儿、这事儿大家都知道的呀。”
林秀芹看他表情不对,本来刚放松下来,这会儿一口气就又吊起来了。她不禁一边在心里感慨自己老命真苦,一边指了指面前这房子,继续操着一口自己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道:
“杏丫以前是住在这里的,后来她爹妈死了,没人照顾她,林有根他儿子,阿尧仔就把她带走的,说是以后要养她。这都,这都有十来年了吧?”
于景焕面色沉沉:“继续说,把你知道的林满杏的事情都说了,快点。”
“是、是。”
林秀芹哂笑了两声,又道:“那什么,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杏丫她出生没多久,她爹就死了,后来她七八岁的时候,她妈下地干活也累死掉了。那她爹妈都死了,她肯定就没人照顾了。”
林秀芹边说边回忆:“当时好像是村长家,还有霞婶送了些天饭……后来村里有个老光棍说是要养她,唉呀谁不知道那死老头想什么。”
说到这里,林秀芹有些激动了,脸上满是鄙夷和嫌恶:
“我用脚想都知道,那死老头肯定就是想糟蹋杏丫,作孽哟,活该他后来没几天就掉粪坑里被淹死,真是老天开眼劈了他。”
听到这儿,于景焕先是感到无比震惊。
即便他也清楚周围那些人玩得有多花多脏,甚至和他同龄的人,有的才上初中没多久就搞双飞,那些个肥头大耳的中年蠢猪更是包了不知道多少个小明星小网红,恨不得直接在酒局上就直接脱裤子开搞。
但当他听见,有人对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孩子起这种龌龊的心思,他还是感觉到荒谬极了。
心里头暴戾的情绪如藤蔓般滋生,于景焕的拳头蠢蠢欲动,他很想找什么东西,好好揍一下泄愤。但最后还是忍着脾气,问:
“那然后呢?”
“然后林有根他们一家就把杏丫带走了啊。”
聊着聊着,林秀芹还坐着翘起了脚,她一边抱着一只腿,一边感情充沛地说:
“不然你说杏丫她一个小姑娘,脑子也不太灵光,没人护着,能活多久?指不定被村里哪个没根的给那啥了。这附近可多的是没钱娶媳妇的。”
“我还听说,本来林有根和丽娟不想养的,可阿尧仔直接拿刀往手上割。咦惹,划了好大一口子唷!把他们吓了个半死,这下彻底把他们夫妻俩弄没辙了,只能把人带回去,多添双筷子。也得亏林有根算是我们这边的大户,养得起。”
说到林骞尧的事情,林秀芹还努了努鼻子,表情更是夸张,完全忘了自个儿刚才有多害怕。
而于景焕听到,也不由地眸光一动,他没什么好脸色,又问:“你说的阿尧仔?他叫什么?”
“大名好像是叫林间尧?还是啥?哎呀我一老太婆,能认识几个字?大家都叫他阿尧仔,我也就这么叫了。”
林秀芹不过动动嘴皮子,话儿就跟车轱辘似的往外转:
“按理说林有根没啥子文化的,一开始阿尧仔也不叫阿尧仔,好像是这娃儿把杏丫带回家里后,自己跟他爹说,他以后要叫这名儿来着,还拿树枝儿写下来了。”
说着,林秀芹拍了下手掌,“哎哟,当时他才几岁啊,也没上过学,就会写字儿了,大家都说阿尧仔聪明得不得了,以后肯定有出息。现在一转眼,他都要准备去高考了。”
“说起来,你是不知道,那小子看杏丫跟看眼珠子一样宝贝,我看都要把人栓裤腰带上了。现在要去高考啦,还每天从镇上回来。之前听丽娟说,现在俩人都睡一个屋了。”
最后一句话说完,林秀芹的笑容也灿烂了几分,像是逢年过节调侃新婚小夫妻的亲戚。
可听到这个的于景焕却不平静了,哪怕他已经知道林满杏是林骞尧的童养媳,还是没忍住拔高音调质问她:“她还跟人睡一个屋!”
“诶,这有啥啊?”
林秀芹摆摆手,不以为意,“人家小夫妻,不睡一个屋那才怪哩。我们村里这个年龄的小姑娘,有的娃都生俩了!我要没记错,杏丫今年过完生日了,虚岁那都快二十了。”
林秀芹越说越起劲,完全没注意到,身旁的青年脸已经黑得像是块炭:
“虽然杏丫从小就傻傻的,但她被阿尧仔养了这么些年,那是真水灵,你看她那样子,一看就是没下过地的。阿尧仔也是我们村有名俊的……他俩要是生了娃娃,那肯定好看!”
“……”
后面林秀芹还说了什么,于景焕已经完全听不下去了。
他威胁那老太婆别出去乱讲,又把人从院子赶了出去,这才重新回来,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头发呆。
只是发了一会儿呆后,于景焕隐约看见门口好像有什么人影,他两眼微眯,紧接着就猛地站了起身,他张口就来:
“死村姑,你还敢——”
可话说到一半,于景焕就瞧见,少女的身后,有另一道高大的身影也逐渐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对方身材颀长、宽肩窄腰,明明只穿着普通的白T黑裤,鼻梁上也架着一副边框掉漆的眼镜,可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是于景焕原本在京市时,最熟悉不过的。
这是一个和这个村庄格格不入的存在。
而此时此刻,于景焕看见他牵着林满杏的手,侧着头,说:
“满满,跟这位客人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