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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昔日戏言身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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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间,去楼上看书画的两位夫人也下来了,她俩还不知道楼下方才发生的争吵。

    安阳侯侯夫人蔡氏看了一圈也没瞧见自家姑娘,便疑惑道:

    “我家那丫头呢?”

    在场三人尴尬地笑笑,还是姜凝烟开口回道:

    “茵妹妹已经下去了。”

    蔡氏闻言便同孟氏告辞下楼去了,姜澂鱼和姜凝烟也拿着各自挑选的东西和孟氏一起下楼结账。

    楼下的侯夫人蔡氏正好也在结账,小二正在帮她将方才挑好的一副牡丹图装盒。

    作为侯府夫人,什么珍贵字画没见过,为何单要挑这么一幅画回去呢?原因出在这画师身上。

    这位落款名为“叶臻”的画师,如今可是玉京响当当的人物,也是玲珑阁的金字招牌,他的画与别的画师风格迥异,擅长以超写实的手法描绘还原笔下的花鸟人物,达到几可乱真的程度。

    就拿蔡氏买下的这幅牡丹图来说,纸上的牡丹仿佛真的一般,盛开在画家的笔下。

    叶臻此人,据传乃是玲珑阁掌柜叶兰蕙的兄长,不过他从未现于人前。

    自画作被展出以来,京中人惊叹于这位天才少年神乎其技般的画技,多少人花重金只求一见,但都被拒之门外。

    据说,连当今陛下都亲自来过。

    这家店能开在西市最繁华的地段又无人敢来闹事,背后有谁护着、倚仗的势力是谁,还真说不定。

    却说这位安阳侯夫人结账时,却被小二的报价吓了一跳。

    “什么?这幅画竟要三十金?!”

    小二忙解释道:

    “不是的夫人,这幅画只要十金,但贵府大姑娘在本店摔坏赤珠手串一副,价值二十金。”

    安阳侯夫人一听是自己闺女损坏了店里的东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沉声叫丫鬟结了账走人。

    怪她出门没看黄历,真是诸事不顺!

    孟氏也结完了账,她看向姜澂鱼和姜凝烟二人,问道:

    “澂鱼、凝烟,你们俩还想逛逛别的铺子吗?”

    姜澂鱼摇摇头。

    姜凝烟看了眼对面的香铺,提议道:

    “婶母,对面这家李氏香铺听说有许多西域来的香,不如顺路过去看看?”

    于是三人便一起去了这家香铺。

    一进门,店小二便凑上来殷勤问道:“贵人们想要什么香?小店应有尽有。”

    姜凝烟打量了一眼店里的陈设,语气淡淡地开口道:“你这里有没有老山檀?”

    檀香在佛家被称作“栴檀那”,素有香料之王的美誉,而老山檀作为檀香中的极品,更是价值千金。

    看来此人必定是一位非富即贵的主了。

    店掌柜一听要的是老山檀,脸上的笑容都快堆出了褶子,赶忙上前来亲自招待。

    “小店近日正好来了一批品质上佳的老山檀,各位请随小人前往二楼品鉴。”

    几人便跟随掌柜一同上了二楼,只见掌柜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拿出来一块上好的老山白檀。

    姜凝烟打眼一看,“材表光滑,香气醇正,是块好东西,给我装起来吧。”

    因为价格高,她又是买来给祖母用的,便不好意思再让孟氏付钱,于是自掏腰包付了账。

    掌柜笑呵呵地接下。

    孟氏和姜澂鱼没什么要买的,府里各种香也都不缺,三人随便看了一圈,便打算打道回府。

    掌柜亲自出门送客,临走还谄媚道:

    “小人李鑫,贵人们要是有需要的,差人来招呼一声,小人给您送到府上去都行。”

    乍听到这个名字,姜澂鱼总觉得有些耳熟,像是在哪里听到过。

    看着掌柜堆满笑意的脸,一时间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暂且搁置。

    送走三位贵客,掌柜在门口目送着马车离去,神情有些若有所思。

    直到马车消失在道路尽头,才抬腿回了铺子。

    -

    出去大半日,回来已是晌午。用过午膳,姜澂鱼便倚靠在贵妃榻上小憩。

    她在心里暗忖道,自己现在这副身体可真是虚,看来以后还是得锻炼起来,走两步就觉得累可不行。

    最好是能请个师傅来教,毕竟在众人眼里,“姜澂鱼”可是个娇滴滴的闺阁姑娘,是不会骑马射箭这些的。

    说起请师傅,她心中浮现出一个现成的人选。看来还得去央求一下阿娘,将赤胭调回院子里来。

    想着想着,一阵困意袭来,她便睡了过去。

    ……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绛朱见她醒了,便端了茶进来伺候。

    碧檀这会儿也忙完新院子的事回来了,见梳妆台上放着刚从孟氏那儿得来的一堆首饰,便问道:

    “姑娘,明日进宫您准备佩戴哪副首饰?”

    前世作为宁王妃,陆廷渊从不曾在衣物首饰上短着过她。

    两人虽因战事的关系聚少离多,但每次归朝,他总会给她带回来一大匣子东西,有稀奇的小玩意,也有价值连城的珍贵物件。

    她是见惯了好东西的,闻言只淡淡地指了指那对碧玉簪。

    “就它吧。”

    碧檀接着道:“奴婢近日新学了几样如今京城时兴的发髻,正好今日得空,给姑娘梳一个可好?”

    绛朱听见这话便上前打趣道:

    “碧檀姐姐可是大忙人,又要忙着相看人家,又要忙着姑娘院里的事,可不是好不容易才得空嘛!”

    臊得碧檀举起一旁的鸡毛掸子就要打她,绛朱却又眼尖地瞧到了她手上的玛瑙手串,于是愈发得意。

    “你们瞧,新娘子才要戴红玛瑙呢,碧檀姐姐这不是好事将近是什么?”

    碧檀羞恼道:“你胡吣什么!这玛瑙串子是因着我命里缺火,今年又是火年,我娘才寻来让我戴上的,你再乱说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屋里顿时笑闹成一团。

    姜澂鱼这才得知,原来碧檀已经在相看人家了。

    也是,她比绛朱、青黛她们大着七八岁呢,若不是去西州呆了那么些年头,如今恐怕早就嫁人生子了。

    于是姜澂鱼便从榻上起身,由着碧檀给她梳了头。

    梳完后,碧檀拿起今日刚得的那对碧玉簪簪在她头上,赞叹道:

    “再好的金银玉石到了姑娘头上竟都成了点缀,姑娘真是戴什么都好看。”

    绛朱端起一碗茶递给姜澂鱼,随口打趣道:

    “咱们姑娘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命里哪样也不缺,不论是金木水火土哪个五行年,也用不着戴这戴那,你说是吧,碧檀姐姐?”

    惹得碧檀放下梳子又要来打她。

    一旁的青黛适时插话道:“有一样光不缺可不行,还得多多益善——”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碧檀没猜上来,追问道:“是哪样?”

    绛朱鬼主意多,脑子也转得快,笑着抢答道:

    “那肯定是水咯,因为‘鱼’离不开水呀!”

    闻言众人都笑了,姜澂鱼嘴角也挂上了笑意,不过这时她脑中却突然飞速地闪过什么。

    金木水火土?命里缺金的孩子都是怎么起名来着?

    她突然想起以前听曹姑姑说过,她的儿子就是命里缺金,所以名字里带了一个“鑫”字。

    至于曹姑姑的夫家,好像是姓——

    李?

    李鑫!

    姜澂鱼一惊,差点打翻了手中的茶盏。

    ——该不会今日去的那家香铺,掌柜就是曹姑姑的儿子吧?!

    她记得曹姑姑说过自己家里的事,因着丈夫整日出去喝酒赌钱、输了便回来对她动辄打骂的缘故,生下儿子一年后,曹姑姑实在不堪其扰,硬是舍了嫁妆同丈夫办了和离。

    她带着孩子净身出户,因为奶水充沛身体也好,便被选做了萧妤的乳娘。

    后来,她那原配丈夫见她过得滋润,趁她不在家的功夫将儿子抢走了,还让她每月寄钱给他,不然儿子也别想好过。

    不过所幸老天有眼,这样的糟心日子过了没多久,她那烂心肠的前夫就把自己喝死了。

    她怕前夫家里再来同她争抢孩子,便远远将儿子送走了,好像是送到了临县她兄长家,让其帮忙抚养,她则留在府中继续做事。

    而如今,一个王府管事姑姑的儿子,却来了玉京,还在玉京最繁华的街区拥有一家香铺,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要知道在那个地段盘下这么一间香铺,花费的银子可不少。

    姜澂鱼心中暗忖道:看来有空她得再去会一会这位李掌柜。

    这时,她听见绛朱又问她明日要穿什么衣服。

    姜澂鱼隐去心中翻涌的思绪,随口道:

    “便穿今日新买的那套曳地广袖百褶裙吧。”

    这是她回京后第一次进宫,只要不出错就好,还是不要太张扬。

    翌日天一亮,姜澂鱼便起身梳妆。

    今日碧檀给她梳的是朝云近香髻,要将长发挽起盘高,只用两根玉簪插在发间,既素雅又好看。

    然后绛朱又给她浅浅上了一层妆,细看镜中之人,当真是皓齿星眸,灿如春华。

    收拾妥当之后姜澂鱼便去了孟氏的屋子。

    孟氏也已经穿戴完毕,今日她穿的是一袭如意锦绣五彩祥云宫装,很是正式。

    因着进宫的缘故,昨日孟氏便提前同崔老夫人说了,今日早饭便只在自己院子里摆了几样早食点心。简单吃了一点,孟氏便和女儿启程进宫。

    静太妃话中虽说是一起吃午膳,但应邀之人可不能真的拖到饭点才去,那样是极失礼的。

    况且进宫手续繁琐,到了宫门还要下轿步行很长一段路,要是宫里有提前安排轿辇还好,没有的话走过去也要一段时间。

    进宫不能带丫鬟,孟氏就和女儿二人乘了车进宫。

    到了宫门,姜澂鱼望着巍峨的宫殿,心中涌起一阵怅惘。

    进了宫,会遇见他吗?

    旧人相见,她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才不至于失态?

    她的儿子,如今也该三岁了吧。

    他长的什么样子呢,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性格是活泼还是沉静?

    自从重生以来,她常听旁边人说起,当今陛下与先皇后鹣鲽情深,自先皇后亡故后,一直空置后宫,没有再娶。

    可是,他真的像世人所说的那般深情吗?

    曹姑姑是她的乳母,相处二十年的人说背叛她就背叛她,还有什么人是真正值得信任的呢?

    他已经是皇帝了,如今又为何不再娶呢?

    那么多世家大族想把女儿嫁给他,当初那个幕僚的提议他难道就没考虑过?

    总不会是他还想着当年她的那些戏言吧。

    她想起来,当年他手下的一个兵将因为妻子去世难过消沉了许久,大家都说那兵将是个痴情的,她亦是这样认为。

    可没过几年,那兵将就风风光光地又娶了一房妻室,再没有当年的颓态。

    她心里既高兴那位兵将可以从悲痛中走出来,又为那个死去的女子感到心伤,因为她的丈夫已经决定好要把她忘了。

    许是当时孕期不安的情绪作祟,那时候总是容易胡思乱想。

    她躺在他的怀里,捉着他垂在胸前的一缕长发,轻声问道:

    “陆从安(陆廷渊字从安),如果我死了,你会再娶吗?”

    男人一手执卷,一手去捉她捣乱的手,将自己的头发从她一双柔荑中解救出来,但笑不语。

    她失落地抱着他的腰,闷在他怀里好久都没有动静。

    见她如此安静,他放下书卷,从怀里将她翻过来,不料怀中的小娘子已经哭成了泪人。

    他忙给她拭泪,继而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

    “如果你先走我不会再娶,阿妤,我向你保证。我会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直到九泉之下我们再相见的那一天。”

    听到这话,她刚要落泪,旋即又听他话锋一转,反问道:

    “那时候,你还是那么年轻,我大概已经变成一个老头了,你可还愿意和我在一起?”

    她窝在他的怀里,赌气说:

    “那我肯定早在下边找个俊俏少年郎在一起了,才不会等你呢。”

    闻言,他捏捏她的脸,不置可否。

    过了一会儿,许是自己想通了,她才小声闷闷地开口道:

    “其实,可以再娶的。从安,我不想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变成一个老头,孤独地走完这一生——只是,你不能忘了我。我会在天上看着,若你把我忘了,那我就再也不要你了。”

    他闻言笑着拥紧她,没有再说话。

    ……

    -

    “夫人万安,姑娘万安,太妃娘娘已经在宫中等着了,请两位上辇随小人前去。”

    谒者监尖而亮的声音将她从回忆拉回现实。

    姜澂鱼收起思绪,整理了一下衣角,同来人一起前往静太妃所居住的福安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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