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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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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初宜年少时有个同村的玩伴。

    她家中只有父母和长姐,近亲家中也没有同龄的女孩儿,阿妹年幼,不能陪她玩。

    她就经常同隔壁的豆子玩。

    豆子有个阿姐。

    她家阿姐生得很漂亮,比她们大了七八岁,沈初宜八九岁时,蔓蔓姐已经十五了。

    十五岁,正是豆蔻年华。

    本来已经要谈婚论嫁,可她父母先后染了重病,家中弟妹又小,蔓蔓不能眼看父母死去,能借的亲戚都借了个遍后,走投无路之下,年纪轻轻的她把自己卖了。

    卖去的是溧水县上的妙音阁。

    妙音阁说好听些是乐伶和舞姬的歌舞场,说不好听,就是雅致妓馆。

    那时沈初宜还小,不知道那许多故事,只知道从那以后豆子再也不出来玩了,每日跟弟弟一起在家里忙碌,两个年幼的孩子,一刻都不得歇。

    那一年过年,沈初宜帮家里打猪草,忽然看到一道亮丽的身影出现在村口。

    那是半年不见的蔓蔓姐。

    沈初宜很高兴,想要同蔓蔓打招呼,可蔓蔓却退后半步,不让沈初宜靠近。

    沈初宜至今还记得,蔓蔓姐笑着对她说:“蓁蓁,以后见了我,也当成不认识。”

    “不能污了你的名声。”

    后来沈初宜长大了,才慢慢明白,妙音阁是什么地方,蔓蔓姐为何说那些话。

    此刻,看着送到眼前的鎏金梅花簪,沈初宜忽然发现,她跟蔓蔓姐其实是一样的。

    伺候好了贵人,贵人高兴,随手给几个小物件,逗弄一下听话的小狗。

    沈初宜第一次感觉到了愤怒。

    “谢娘娘赏赐。”

    但她还是平静接过梅花簪,甚至还露出得体的微笑。

    丽嫔看都不看她,目光回转,看到桌边的另一个木盒。

    她同周姑姑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才努力温和地说:“你这些时候辛苦了,本宫十分心疼。”

    “本宫知晓你惦念家中,剩下的这一百两银子,本宫会安排人送到你家中,提前给你阿妹医治。”

    沈初宜面上露出感激,她很恭敬给丽嫔磕了个头。

    “多谢娘娘,娘娘真是心善。”

    丽嫔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才又开口:“以后你也不用多做粗活了,就跟着红果伺候本宫吃茶点香便是,你如此乖顺,本宫也很喜欢。”

    沈初宜谢恩,安静退了出去。

    回到卧房,沈初宜看着手里捧着的木盒,忽然笑了一下。

    她跟蔓蔓姐不一样。

    她贵多了。

    她应该觉得满足。

    这几日,沈初宜除了在屋里做绣活,就是伺候茶水,倒是不怎么辛苦。

    小年节是大节日,宫里狠狠热闹了一回。

    丽嫔领着周姑姑、红果和绿桃一起去了前头的太极殿,参加宫宴。

    永福宫中,剩下的都是寻常宫女。

    沈初宜寻了个安静的时候,特地去看望徐姑姑。

    徐姑姑是宫里的老人,她在先帝初年便入宫,如今已过四十。

    她看起来比周姑姑年轻一些,人也生得更和善,不过也因为和善沉默,伺候不到丽嫔娘娘跟前。

    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她是宫里派来的管事姑姑。

    宫里人都跟红顶白,永福宫同样如此,眼看周姑姑在娘娘面前红火,就都一窝蜂孝敬周姑姑去了。

    徐姑姑倒是也不争抢,只做细枝末节的小事,管着四季宫人应用之物。

    沈初宜登门的时候,徐姑姑还有些疑惑。

    “你怎么来了?”

    沈初宜笑笑,声音清婉,看起来乖巧又懂事。

    “奴婢刚升为二等宫女,这才有机会同姑姑亲近,前几日才发现姑姑手上生了冻疮,这病若是不好好医治,总是不好受的。”

    沈初宜从袖中取了一对棉手套,呈给了徐姑姑:“娘娘体贴,念奴婢身体不好,允奴婢多修养,闲来无事,奴婢便给姑姑做了一对手套,出门可以御寒。”

    徐姑姑却是一点都不惊讶她的忽然谄媚。

    她也不去看沈初宜那张俏丽的脸,只是依旧慢条斯理看着手里的账簿。

    “知道了。”

    徐姑姑淡淡道:“你有心了,去忙吧。”

    她似乎很不讲人情,没有问沈初宜是否有事相求,只冷漠收了东西就要催人离开。

    沈初宜自己也不太在意。

    她抿嘴轻笑,然后便起身行礼。

    “姑姑若是有要差遣的地方,只管吩咐奴婢,奴婢这就不打扰了。”

    回了卧房,沈初宜继续做手套。

    徐姑姑有了,年姑姑自然也得有。

    之后几日,陛下前朝事多,未来后宫。

    没有陛下,后宫一向和气。

    这一日沈初宜捧着茶水间新煮的清水泉茉莉茶,静悄悄进了寝殿。

    丽嫔病好了,又重新得了圣宠,以前的“好姐妹”自然要来看望她。

    今日来的是端嫔和邢昭仪。

    三人都是同一年入宫,端嫔最初封为昭媛,比丽嫔高一品级,如今即便都是嫔位,但端嫔是从三品,丽嫔是正四品,依旧差了半品。

    端嫔生得很清秀优雅,她身上有一种飘飘除尘的仙人气质,同艳丽的丽嫔是两种风韵。

    沈初宜刚踏入殿中,就听到丽嫔轻声细语说:“之前汪妹妹有喜,丽嫔妹妹还送了厚礼,今日本来她要一起过来谢恩的。”

    “只不过这两日宫宴繁忙,她有些动胎气,我便不叫她多走动。”

    “这个恩,我来替她谢。”

    这话说得很轻巧,也很动听,可听在丽嫔耳中却不是滋味。

    “哪里能让姐姐来谢恩,折煞我也。”

    丽嫔也笑了。

    边上的邢昭仪感叹:“端嫔姐姐同丽嫔姐姐真是姐妹情深,让妾好生羡慕。”

    沈初宜抬眸看去,就看到邢昭仪谄媚的笑脸。

    她的样貌自然也很出挑,圆脸细眉,生得珠圆玉润,同其他纤细窈窕的嫔妃有些不同。

    尤其那婉转动听的嗓音,让人听了就觉得舒服,犹如夏日里的一汪清泉,潺潺流淌。

    难怪能从下三位的小主升至昭仪,确实有些过人之处。

    不过她的出身自然比不上端嫔和丽嫔,故而三人相处时,只有她一个人在那里谄媚奉承,说尽好话。

    丽嫔有些厌烦她,面上却不显露,余光瞥见沈初宜,便道:“奉茶吧。”

    沈初宜这才快步行至花厅,同三个主子见礼,安静奉茶。

    端嫔瞄了她一眼,挑了挑眉:“丽嫔妹妹,你这宫里头的奉茶宫女都这般漂亮,真是叫人羡慕。”

    丽嫔从来不怕让沈初宜出现在外人面前,她若是藏着掖着,反而心里有鬼。

    闻言便掩唇轻笑:“我自幼喜欢美丽事物,我宫中的宫女,自也要美丽。”

    她说着,很温和地道:“初宜,还不谢谢端嫔娘娘夸赞。”

    沈初宜闻言就要跪下。

    倒是端嫔嬉笑着摆手,嗔怪丽嫔:“你这人真是护短,我夸了一句,还要让我赏赐不成?不行不行,我不给。”

    几人笑成一团,沈初宜低头羞赧,不敢说话。

    邢昭仪和善地说:“端嫔姐姐不给,那妾来给吧,这宫女我瞧着投缘。”

    她说着就给了沈初宜一个荷包。

    沈初宜不敢接,看向丽嫔,见丽嫔笑着点头,才对邢昭仪见礼:“多谢昭仪娘娘。”

    转眼就到了年关。

    到了这时节,各宫娘娘家里都会送来见礼,同主子们叙叙亲情。

    承平伯府也不例外。

    丽嫔这里被送了不少瓜果腊肉,东西并不名贵,总是心意。

    她自是吃不完,赏赐了一些给宫人,剩下的便让往各宫送。

    给沈初宜安排的刚好是邢昭仪所住的荷风宫。

    沈初宜拎着藤篮,快步走在宫道上。

    永福宫位于西六宫,荷风宫位于东六宫,一来一回路途很远,需要早去早回。

    沈初宜一路从东一长街拐至坤和宫后面的坤久巷,待行至西一长街时,已将近两刻。

    今日没有光。

    乌云遮蔽,金乌躲藏,整个长信宫昏昏沉沉,只有呼啸的风肆意而为。

    行至此处时,沈初宜已经冻得手脚冰冷。

    她低着头,刚想快行几步,前方忽然传来隆隆脚步声。

    绣着五爪金龙的旌幡在暗沉的苍穹中飞扬,华盖遮天,御辇平稳。

    乾元殿中监孙成祥朗声道:“陛下驾临。”

    宫道上行走的宫人立即停下脚步,直接跪在地上,躬身行礼。

    方才匆匆一瞥,沈初宜看到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他身上裹着乌黑狐裘,头上戴着玄色裘帽,正安然坐在御辇上,平静看向前方。

    即便今日并无阳光,可他那张精致出尘的俊美容颜依旧光芒卓越。

    沈初宜只匆匆看了一眼,就跪下行礼。

    御辇很高,上面的皇帝陛下也高高在上。

    跟那日不同,此刻的皇帝点下冷漠疏离,身上比冰还冷。

    他面色平静,不喜不悲,似只能看到宫巷尽头的朱红宫墙,看不到路边跪着的宫人们。

    当然,他亦不知下面跪着的,是前几日方才温柔缠绵过的女人。

    不过是寻常的擦身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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