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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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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无雪无声地站在原地站了许久。

    他捧着那袋灵石没有动。

    霜海的飞雪簌簌而下,一点一点地堆在他的手中,险些将那装着灵石的灵囊掩埋。

    他这几日闲暇之余都在排空体内的灵力以便重塑宿雪身体的根骨,灵力比先前还不如,不过稍许就感受到了冷。

    他最终还是把灵石收了起来。

    那弟子追着上官了了走了,眼下四方恰好无人。

    安无雪走到了悬挂魂铃的长松之下。

    谢折风入道以后便住在霜海,此地不适合安无雪修炼,南鹤给他安排的洞府远在天边。他曾问过谢折风,能否给他一个通行灵符,这样也方便他自行入内等待。

    可谢折风没有应答,只是在洞府前挂了这么一个魂铃。

    于是此后数十年,他都和其他霜海的来客没什么区别,只能在门口敲响魂铃,等着主人出门迎客。

    也幸亏于此,他对这个魂铃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得很清楚。

    安无雪从自己的灵囊中拿出了准备好的魂铃。

    他对照着长松上挂着的魂铃,掌心灵力涌动,抹过他准备的假魂铃,在上头加了一模一样的磨损痕迹。

    他往前一探,再度用神识扫了四方。

    没有人。

    只要不用神识敲击魂铃,魂铃就不会响。

    如今谢折风尚在落月,若是真的敲响魂铃,一切便前功尽弃了。

    他小心翼翼地用灵力包裹住真的魂铃,以防自己不小心敲到魂铃,随后,他迅速用这个假的魂铃把真的换了下来。

    周围仍然一片寂静。

    什么都没有发生。

    有了魂铃,他就能从魂铃上借用谢折风的气息,短时间修改封山大阵,悄悄离开落月峰。

    但刚才那弟子说霜海也下了禁令……

    他将偷偷换下来的魂铃藏进灵囊之中,继续往外走了一会。

    临近边缘之时,一个弟子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拦住他道:“宿公子,进出需仙尊谕令。”

    果然有人把守。

    他从容道:“我只是散心,没想到走到这了。多谢提醒。”

    入夜之后把守会松一点吗?

    他思索着往回走,没走多久,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

    云舟也瞧见了他,快步跑了过来:“你散心怎么散这么远?”

    安无雪不慌不忙道:“对地形不熟悉,随便走,不知怎么就走到这了。多亏碰到你,否则我该找不着路回去了。你怎么也出来了?”

    云舟挑眉:“看你这次出来这么久还没回来,来寻你的呗。你真是从凡世间来的,无知者无畏啊。这可是落月腹地,仙尊洞府,如果踏错一步,你也不怕犯了什么忌讳,死无葬身之地。”

    云舟一张嘴便停不下来,“而且,若是真做错了什么,给个痛快也就罢了。万一是活罪难逃呢?你听说过落月峰的苍古塔吗?”

    安无雪眼珠子转了转。

    他轻轻说:“……听说过。”

    云舟仿佛没察觉到他微妙的情绪变化,继续道:“那里是落月峰专门用来惩戒穷凶极恶的魔修还有犯了诛魔十三条的弟子的,据说是模仿极北之境的苍古树而建,进了里面,时时刻刻都如坠冰窟,霜海的飞雪连苍古塔的第一层都比不上,塔顶更是如冰锥入骨。

    “若是魔修进了苍古塔,浊气被完全封进体内,死不了活不了,整日痛苦哀嚎,直至神魂消磨殆尽。若是犯了戒的弟子……”

    他挠了挠头:“那我便不知道了,没听说过。”

    安无雪耐心地说:“犯了戒的弟子进塔前会被封印灵力,吞服护体灵药保全性命,入塔之后,冻而不死,寒而不灭,直至惩戒的时间结束。”

    “那岂不是和魔修一样痛苦?”

    安无雪摇摇头。

    他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片刻。

    “无法比较。魔修进去了便出不来了,但犯错的弟子不会,”他说着,嗓音越来越低,“弟子犯错,进去待一刻钟至一个时辰便算是惩戒,不会伤及性命。不过有一种例外。”

    “嗯?”

    “你刚才也说了——犯了诛魔十三条的弟子。后十条还有待商榷,只有犯了前三条:以身入魔、以身助魔、戕害同道这三条,才会押入九死一生的苍古塔顶层,视罪行而定刑。”

    云舟抖了抖:“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说得好像你进去过一样。哎哟喂真是想想就可怕,这么对魔修赶尽杀绝就罢了,对正常的修者也这么狠?”

    两人正在快步走回住所。

    有云舟催动灵力相助,他们走得极快,眼看就要到了。

    安无雪遥遥瞧见院前长松下,云尧似乎抱剑而立,什么也没做,状似发呆。

    他没有回答云舟的话,而是说:“你既觉得可怕,就不要乱走了,若是不小心犯错,苍古塔确实不好受。你师兄在等你呢。”

    云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立刻朝着云尧而去。

    可云舟刚行至云尧身前,倏地动作一顿。

    安无雪也感受到了——那人根本没有收敛气息。

    只听云舟有些惊慌地喊道:“仙尊!”

    院落之前,那人白袍玉冠立于门前,困困就在他的脚下,正在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安无雪。

    谢折风神色平平,黑瞳幽幽,完全看不出那日的异常。

    那人身侧还站着个人——是那天晚上接了谢折风的命令去云剑门查符纸之事的人!

    怎么回事?

    符纸来源是他随口胡诌的,越是信口胡来的东西越难查,因为什么都查不到。

    他以为起码还要月余的时间,那弟子才会从云剑门无功而返,怎么这才几日……

    他刚刚悄悄拿走了魂铃,又有些担心那弟子查出了他在撒谎,颇有些心虚地走上前,低声说:“仙尊怎么——”怎么今天来了?

    谢折风看向他。

    看他做什么?

    安无雪敛眸,也跟着沉默。

    谢折风这才说:“我一刻钟前来,见你不在,便不曾现身。”

    “霜海人烟稀少,我待着无趣,随处走走,虚度光阴。”

    谢折风居然难得的面露不悦:“修行之路漫长,哪有虚度光阴一说?你既然想走登仙路,怎可如此荒废?”

    安无雪困惑至极。

    这人来找他一个不学无术的废柴下棋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说他想走登仙路?

    他何时说过?

    上一辈子他倒是刻苦修行,还同谢折风说过:“我受命于天,天赐的玉骨金身,自然要认真修行,匡扶仙统,走一条无愧于心的登仙路。”

    但那时的他甚至还不曾拥有春华,还不知道谢折风会是他登仙路上走不过的业障。

    他直言道:“仙尊误会了,我胸无大志,于仙途没有野心。”

    自从下棋的事情之后,他已经约莫知道了谢折风对宿雪就是有莫名其妙多一层的耐心。

    如此一来,他反倒没什么顾忌。只要不暴露身份,谢折风多半不会对他怎么样。

    谢折风正在抬手拍着眼前松柏上的霜雪,听他反驳,并没有生气,反而怔愣了一下,连拍雪的姿势都停了下来。

    “是,”男人像是失望般点了点头,“你没说过。是我的一位故人说过。”

    安无雪客套道:“既然是仙尊挂念的故人,想必是天之骄子、两界典范,他必然已经仙途顺遂,登临绝顶,声名远扬了。”

    男人脚边的困困低吟了一下:“呜……”

    谢折风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仙途顺遂,登临绝顶,声名远扬……”

    “啪嗒——”

    这人指尖一个用力,手边的松柏枝叶骤然碎裂,直接化作齑粉,飘荡而下。

    在场其余三人似乎连呼吸都忘了,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安无雪心下无奈。

    连祝愿这人的故人仙途顺遂都不行。

    他果然从始至终都不曾懂过谢折风。

    他不再开口了。

    谢折风看着那松柏枝叶化作齑粉之后同地上的积雪融在了一起,话锋一转:“刚才听到你在说……苍古塔?”

    云舟面色一白。

    安无雪反倒没什么反应。

    他说:“是。”

    “苍古塔顶层鲜少开启,你知道得倒是清楚。”

    “也许因为我去过,”安无雪仿若随口一言,“亲眼所见,亲身所历,自然清楚。”

    此话一出,谢折风身边的弟子更是把头低得如同鹌鹑一般。

    云舟瞪大了眼睛,开始疯狂朝他使眼色。

    ——入苍古塔受罚者,不是修浊入魔之人,便是犯了诛魔十三条的弟子,“去过”这种话也是能随便说的吗?

    但是安无雪觉得无所谓。

    假作真时真亦假。

    有时候真话抛出,反倒无人愿意当真。

    谢折风果然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只当他信口雌黄:“以你的修为,若是入苍古塔顶层,便再也出不来了。”

    这人看了一眼苍古塔的方向,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竟然有些苍白。

    “仙尊又不曾去过,怎么如此笃定?”

    云舟已经是一副“要死了”的表情,就差冲上来捂住安无雪的嘴了。

    谢折风却仿佛对苍古塔的话题很有兴趣,低声道:“我曾想了解其中苦楚,可仙祸终了后的千年来,不论是魔修还是仙修,我不曾见过活着走出顶层之人。”

    安无雪沉默了片刻。

    他比谁都清楚,谢折风所言非虚。

    谢折风之所以说“仙祸终了后的千年”,而不是有史以来,便是因为千年前他活着走出来过。

    但谢折风想知道这些干什么?

    莫名其妙的。

    他说:“苍古塔就在那里,仙尊统御落月,若是想知道,随意进去不就行了?”

    他说完,自己便滞了滞。

    修士渡劫成功之后便是登仙,仙者不畏水火,苍古塔和极北境再冷,也冷不到长生仙。

    他上辈子陨落那天,谢折风登仙出关,已经不是寻常修士了。

    他轻笑一声:“是我愚昧了,仙尊是当世唯一登仙之人,苍古塔之冰寒,侵扰不了仙尊的仙体。”

    谢折风眸光一沉。

    安无雪却接着说:“仙尊怕是没有机会体会苍古塔的苦楚了。”

    所以平白无故的,想了解这档子事干什么?

    当真是无聊至极。

    四方又寂静了下来。

    谢折风一直望着苍古塔的方向,迟迟没有开口。

    片刻。

    “是……”这人压着嗓音,“你说的……极是。”

    困困翻了个身:“呜呜……”

    谢折风终于收回目光,转身入门,说:“随我进来吧。”

    那一直站在一旁不敢开口的弟子也跟着进去了。

    安无雪正打算抬脚跟上,又听见身前的男人说:“你身边那两个也进来。”

    云舟:“我我我我?”

    安无雪一愣。

    云舟赶忙拉着云尧三步两步地跑了进来。

    安无雪突然觉得事情有些古怪。

    云舟云尧也要一起进来,那便不是上次那样关起门来和男宠下下棋这样的事情,而是和云剑门有关。

    那弟子是在云剑门查到了什么?

    几人入得大堂。

    谢折风手袖一挥,房门“砰”地一声关上。

    “你说。”他看了一眼那弟子。

    那弟子抱拳道:“宿公子,两位云剑门的师弟,我奉仙尊之命到了云剑门,结果……此事事关重大,我也无法解释,所以才斗胆请仙尊将几位一起叫过来再回禀。毕竟几位是云剑门的人,或许会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我到云剑门之后,没有看到云剑门山门前有人,便以落月峰的名义朝云剑门内传信。传信很快得到了应答,门内有人应我‘贵客稍等片刻,吾等即刻便来’。”

    那弟子看了一眼云舟云尧。

    云舟赶忙点头:“那应该是我们掌门回禀的。他老人家就喜欢这样文绉绉的。那你后来不是进去了吗?”

    那弟子却摇头。

    “不曾。回信传来之后,我在山门前等候许久都不见有人来迎,正巧遇到采买弟子回来,我便拦住人问。采买弟子同我说‘掌门等人似乎突然遇到了急事,请贵客再等等,我进去问问’。我不疑有他,便又等那采买弟子进去通知人。”

    云舟又点头:“掌门有时候忙起来确实会忘记事情。那个采买的弟子应该是云朴师弟。那你应当进去了啊,云朴师弟办事牢靠,掌门忘了,他不会忘。”

    那弟子面色一变:“此后便是诡异之事!我在山门前又等了许久,等到了天黑,见云剑门内已经亮起了烛火,还是无人来迎我。我只好作罢,先在周围的凡间客栈里休息了一晚。”

    修真界中,无人迎客而硬闯,视为挑衅,那弟子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云尧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然后呢?”

    “第二个白日,我再度发了落月峰拜访的传信进云剑门,不过一刻钟,又得到了一个回信……”

    听到这里,安无雪听这弟子的描述方式,已经隐约有点猜到第二个白日发生了什么了。

    果不其然,谢折风也说:“那信上也写着‘贵客稍等片刻,吾等即刻便来’?”

    弟子赶忙道:“是!是这样!我当时只觉得那掌门晾我,正想着要不要干脆闯进去算了,结果我在黄昏时刻,又遇到了那采买弟子!我想到了那一模一样的应答,突然心生想法,将那采买弟子拦下,说了和昨日一样的话,结果采买弟子果然回答我‘掌门等人似乎突然遇到了急事,请贵客再等等,我进去问问’……”

    这不是同第一日一模一样的回答吗?

    云舟云尧尽皆大惊,一时之间竟没有开口。

    安无雪眉头一皱。

    弟子接着说:“我又在那里待到了第三日,不信邪地又发了传信进去。结果第三天也一模一样,连那采买弟子都在同一时刻出现在山门前。我本来还想着要不然直接闯进去看看,但当时已经不敢轻举妄动了。

    “我在采买弟子第三次出现的时候,探了一下他的鼻息……结果什么都没有探到。”

    云舟直接冲到了那弟子面前,双手抓着对方肩膀:“什么意思?云朴师弟死了?那宗门内呢?我师父、掌门、师伯他们呢?”

    那弟子好歹是直接替谢折风做事的人,倒没有失态,而是冷静道:“我没有进去探查,只是稍微用神识和灵宝探了探……”

    他叹了口气,“也许是弟子学艺不精,方圆之内,不曾探到生人之气。弟子不敢轻举妄动,便回了霜海回禀仙尊。”

    没有生人之气?

    那岂不是说……

    云舟摇了摇头,不可置信道:“你是说他们……我们……云、云剑门,被灭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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