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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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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府之大,一路回廊旋绕,无处不透着高门显爵的华贵,却又并非那种空浮的奢,乃是凝着书香考究的。

    魏妆熟门熟路地跟在茄衣婆子身旁,不知是否前世走得多了,她现在这样打量,倒分外平淡,没有太多波澜。

    就好像适才乘马车经过锦犀街时,有一家炖大锅肉的食肆,客人初见整锅香料扑鼻的牛肉,只觉着饕餮美味,尝多了便不觉惊艳了。

    非要说有波澜的话,也只因想起了那十多年来在后宅痴心枉付的磋磨,心底涌起一股画面拂过般的恍惚感。

    只是她一夜过去,竟已记不太起来谢敬彦的模样细节了。

    唯记得他好看,清凛,谋略如沉渊。还有旁的呢……似没了。

    罢,好事,她既都重生,自此便将与他那些过往都抛弃吧。

    魏妆正准备往舒霞筑拐去,被旁边莫名犯嘀咕的茄衣婆子叫住:“姑娘,走过方向了。”

    茄衣婆子注意一会了,按说这从六品屯监魏家的小姐,该是头一回来京城吧。可是瞧瞧她白天鹅般的颈子,水眸璨璨如含情,却分明并无生怯,反而对各处廊子走得格外自然。也不乱看乱瞄的,端庄之姿比京中的其他贵女都不差。

    眼看魏妆走错了廊,茄衣婆子这才心里好受点——怕是姑娘家爱装,装过头跟丢了。

    “哦,初次入府,不识方向,谢婶子提醒。”魏妆大言不惭地编个理由。

    一时了然,这时的罗老夫人尚且住在东向的院子,后面才因上了年纪、气血虚燥,便在陶沁婉的提议下,搬去了舒霞筑。

    ——那贱人,左不过是为着多见谢敬彦几次面。

    虚伪造作,心口不一,魏妆早就想说了。

    奈何从前心软,到底寻思陶家蒙冤,忍了又忍。没想到最后却好心换歹报,设计陷害自己!

    今世倒也不必苦命鸳鸯,就成全那空有倾城色却无心寡情的左相罢。

    魏妆微微闭了闭眼,娇嫩红唇抿起。脑海里浮过适才的那盆黑牡丹,墨紫中透着灼艳的花瓣,中间的花蕊却金黄璀璨。

    她的心对自己可以暖热,倘对那些算计之人,便从此是朵黑牡丹花。

    身后的沈嬷也随上前,跟着走去了琼阑院。

    *

    正中厅堂里,罗老夫人听得禀报,唤一声“叫来瞧瞧”。

    魏妆迈步进去,打量一眼,皆是张张熟悉却更年轻的面孔。

    但见罗老夫人端坐于八仙椅,荣光威仪,面色中透着一抹倨傲,眯起细长眉眼,仿佛在看人又仿佛在放空。

    左侧上首分别坐着大房的老爷谢征与大夫人汤氏,二房老爷谢衍去史馆当职了,只有二夫人祁氏坐着。

    右侧便是大少夫人司马氏,还有几位嫡出庶出的公子小姐。

    皆是大房的人。

    二房老爷谢衍专研学问,无关风月,唯就娶了夫人祁氏,生下谢敬彦一个独子。独子早早又被老夫人要去身边教养了,是以二房人丁最简。

    这位前婆婆祁氏却是个贪懒爱享受的,其实祁氏有能力,但平素只顾着护养自个儿的身形容貌,旁余之事能避则避。最爱听人表扬她貌相好,才能生出谢三郎那般雅俊无俦、惊才风逸的儿子。

    偏大夫人汤氏视二房为眼中钉,最爱给祁氏找不痛快,祁氏不甚烦扰。

    前世魏妆刚嫁入谢府,对一应关节还未熟悉,祁氏就迫不及待地把事务全推给了她。魏妆为了取悦谢敬彦,讨好公婆,也为了能说服外头诋谤她的流言蜚语,愣是熬夜秉烛学着操持,连在孕中月子也不曾怠慢过。

    现在想来,真真是个傻瓜啊。

    便算作一场经历,前车可鉴。

    魏妆疏开袖摆,对罗老夫人端端鞠礼道:“筠州府魏家长女魏妆,前来给老夫人贺寿。见过几位长辈,也问兄嫂姐弟妹们安好。”

    她的嗓音天生柔婉,似能蔓蔓启开人心扉,一时吸引来数双打量的目光。

    但见少女一袭淡绿银丝折枝锦蝶罩衣,蜜色撒花百水裙,腰肢纤盈微步庄仪。尤其一幕青丝如云,衬着那娇香玉嫩的脸庞,樱唇如同含了朱丹,煞是一副笔墨都难描的琼姿绝色。

    啧……

    看来筠州府地方的水养人呐,区区一个从六品小官家的姑娘养得如此娇娜。

    而这娇娜之中,却又敛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端淑大气,颇有巍然沉稳的气度。

    再看那屈膝鞠礼的动作,连细节都与当下京都贵族间的考究相合。这要没点儿用心,远道而来哪能初次就做到位?确是个有心机的姑娘了。

    再一看魏妆光洁的额头,如雪肌肤,舒展的黛眉,应是个有福相的女子呀。

    大夫人汤氏不太痛快起来了,原本巴不得让魏女嫁去二房,没成想,竟是一块如此璞玉。

    就说老太傅怎可能怠慢他沧海遗珠般的三孙子,谢敬彦。

    祁氏则眼角稍敛:尚可,够美,跟三郎还不错配。

    看她身边婆子也挺精明,能操持。就是不知道姑娘有没有水性杨花,生这么美的当然容易水性杨花——除了自己之外,祁氏只顾念容貌。

    安守本分的话就早点过门,有人分担事务了,媳妇不是闺女使起来不必心疼。

    正好下季度的内院账本又堆起来,好累人呵……

    魏妆笑盈盈地望着众人,将一切尽收眼底。这位大夫人汤氏她也很是交道过,前世总与二房拗,后来几个皇子争权夺势,汤氏亲近德妃一派,险些还把谢府拖入绝境。

    当年魏妆初入京时,单纯如薄纸,汤氏也没少“鼓励”她嫁入谢府。使得祁氏又怀疑她胳膊肘拐大房,婆媳不交心,数次怂恿过谢敬彦和离。

    然而这一回,她一未在船上冻寒颠簸,精气神十足;二对在座诸位的斤两深谙了解;三不再痴情错付。

    心中无男人,拔剑自然神,魏妆谁都不轻信。

    罗老夫人也打量了这许久,她虽目若放空,其实一心想尖锐地挑出点儿刺来。

    说来当年谢、魏、还有大鸿胪褚家的关系曾交好过,但谢家亲向帝后,褚家近太后,而工部侍郎魏祖父在外负责的一项工程,因当地官员贪贿而发生事故。魏祖父连累担责,在极力完成工程后痛心引咎辞官,此后郁郁寡欢,几家便逐渐疏离。

    魏家是个恭顺识体的人家,自从没落后就主动不高攀了。魏邦远娶了商女,生下长女魏妆,看在罗老夫人眼里,门第也实为低微,如何能与自个清风霁月的三公子相配?

    她这次虽然派了船只护送姑娘入京,除了要做给盛安京的那些人看,好把老三敬彦已有订亲的话风传出去,也是为了不显山露水的让魏家察觉寒碜。至于昨夜突降的寒雪,她当然不会派人去接了。

    没想到,区区筠州府竟藏着魏女这般绝色,真个出乎她意料了。

    罗老夫人又定住睛,让魏妆看清楚自己在打量她。结果姑娘家未受震慑,仍是抿抿唇,落落大方地回笑。

    老妇人一堵雍贵气势无从安放,眯起眼瞟上扫下,最后总算顿在魏妆露出的纤盈白细手指上。

    定性了一句:“委实太瘦了些,那犄角地儿平素没有你们喜欢吃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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