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堆积的尸体有小山高,一脚下去一处一个血滩子。
眼前只见被刀剑砍伐飞溅起来的血液和残肢断臂,鼻息间只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和炮烟味,战旗也被烧得只剩一些边角料。
耳边尽是的声音呼喊厮杀和刀剑划破血肉的声音。
“杀啊!!!”
“斩了越国王邦的头颅,展我魏国大将雄威,待越狗除尽,咱们好回去吃酒喝肉!”
“冲啊!!杀掉越王邦子弟!”
“.......”
冲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身边紧挨着的亲信一个个倒下,血水涌到脚边。
“殿下,援军迟迟未到。”
“咱们递出去的信没有回音呐!”
为中握刀的男人盔甲尽毁,看着冲过来的无数,忍不住敌人心中暗暗,俊美的脸上皆是血泥,唇已干裂脱肉丝,唯独一双眼睛明亮犀锐。
“往东南撤!”他厉声下令道。
“可是西越地界....”
“弃帅保车,必须当机立断,走!”
男人收了刀势,领着一干存活的亲兵信位离开西越,逃向莫临关边界,掩护的人都死绝了,那个男人斩杀冲上来的一波波人追上来的人,而他逃窜后滚陷了泥沙滩里,最终脱力倒下。
梦里朦胧不清。
一会是呼啸的风声,一会是厮杀的叫喊,有人在他耳边叫殿下?
殿下?
身上的疼痛卷着他的身体,意识也被搅动得稀碎,所有的记忆都变成了泡影,他开始恍惚了,谁是殿下?黄沙侵入口鼻,滴水未进叫他难受至极。
就在他快要濒死的时候,胸腔被一双重蹄踩上,生生叫他瞪大眼睛回了魂。
只听闻一声马鸣,漂亮的马腿卷起飞沙,而后再见到两汪透亮的眸子,飞扬的乌发。
终究胸腔疼得似刀绞般,惊得神情涣散,伴随着悠扬的铃铛碰撞声,彻底昏厥晕死了过去。
*
阿滢费了很大的劲将人带回来。
这个又脏又臭的男人,重得叫她几欲窒息,担起一只手还拖不动,她只能使出吃奶的劲把他拖上背。
他实在重得要把阿滢单薄的小肩膀压垮了。
生得又高又壮,老母马加上小公马都没有他重,两个阿滢加起来都没有他重。
小姑娘身子薄是薄,好在两只细长的手脚都是实打实,有力气的,一步一个脚印,走走歇歇愣是把人拖拽扛回了家。
阿嫂说了外头乱,阿滢也不好带他去看大夫,只得用石头和棒打碎了药,给男人伤口擦干净包上。
不得不说他伤得真是很重,衣衫破烂不堪,却能够看出来是刀剑砍划出来的缺口,几乎深可见骨,还有胸前的两个马蹄印子,虽说不是故意踩到了他,这到底算是一个阴差阳错,叫他吐出了不少黑血。
阿滢尽力了治,实在不好也没有法子了,只能静观其变,等着吧。
“你可不能死,死了我可亏了,知道我那匹租来的马,赔了多少钱吗?”
小姑娘絮絮叨叨说着话,一手托着下巴,一手用枯叶瓢撬开他的嘴,给他喂水。
大部分都没有喂进去,好多流出来浸湿干枯草做的枕头。
“没办法了……”
阿滢找了她平时吃饭的小瓢,费力撬开男人,使劲把水灌进去。
灌得太猛,男人眉头紧紧蹙起来,忽而剧烈咳嗽,眼睛像死鱼瞪得大大的,吓得阿滢大瓢小瓢一起丢,连忙蹲着草剁子旁边躲下去。
“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谁叫你不喝水么。”
“咳咳咳咳咳.......”,重重的咳嗽声逐渐小了直到消下去,阿滢才慢慢探出半边脑袋。
男人还没有醒,看来刚刚只是被水呛到了。
“呼...吓死我。”
阿滢平复好心绪,可算是回神了,才仔细查看男人,确定他只是被呛到以后的反应,并没有醒过来。
才轻拍着胸口,重新做到旁边给他喂水喝,不再拿小瓢撬开他的嘴了,只一点点耐心地喂。
这男人洗干净倒是俊俏,剑眉星目,面若冠玉的好看,难不成是逃荒过来的流犯,又或者是什么被殃及的富家公子?
阿滢在戏班子里,跟着班主进过不少富贵门第里去给那些人唱戏,自然也见过不少模样周正的世家子弟,可是都没有眼前的男人生得好看。
他的眉眼鼻梁,生得跟画上的仙人郎君一样。
“你算是运气好,要不是我恰巧路过。”她的小手指着外面,“你一定会死在外面。”
说着说着小姑娘的话虚了不少,“那....早死晚死都是死,我那马踢了你一脚,你也别跟我计较,好歹我捡了你过来,悉心照料。”
意识到底气不足,她的声音又大了些,“我亲爹我都没有这么伺候过,你若是好起来,可别跟我算那一脚啊。”
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男人依旧没有反应。
阿滢拖着腮帮子看他,“......”
老母马上了药,敷药喂水吃料,五天以后终于站了起来,小公马也在旁边靠着它,阿滢笑开了眼睛,这是最近最值得开心的事情。
捡回来的男人没有醒,跑掉的马叫她赔了不少钱,真是倒霉惨了!
郁郁寡欢了好多天,可算终于迎来了一个好消息。
阿滢在马厩里逗留许久,给老母马和小公马重新搅了新的马料,盯着它们吃完,阿滢又摸了小公马好一会,陪着它们玩闹,才转回去。
岂料这一进去,魂都被吓飞了一星半点不止,她愣在门口,仰起头,咽下一口唾沫。
“......”
原本该在草杌上面躺着的男人,像座小山一样挡在她的前面,他的身躯过于高大,房子都瞬间变得逼仄不已,目光定定看着她,眸色深得不见底,平白叫人心慌。
“你....你醒了?”好半响,阿滢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说了一句话,男人依然不吭声,就是凝盯着她。
活像是傻子一般。
他这张俊美的脸看着赏心悦目,可不像是傻子,虽说皮相不是傻子,可他的行为举止就是个傻子。
人虽说是定在了原地,眼眸却在动,跟着阿滢而动。
阿滢往里走,他的眼眸便跟着阿滢往里,阿滢察觉到了他的动,她故意往左挪又往右给挪,男人的视线果然跟着她的移动而移动。
最终阿滢的脚步定在他的面前,她想伸出手试探性地在男人的面前晃晃试探他的脑子有没有问题。
是天生傻,还是被摔傻了?
不料,她才将手给伸出去,男人的目光一凛,竟然以极快的速度攥住她的手腕,天旋地转间,阿滢被他压在了床榻上。
“......”
床榻太小了,有些支撑不住,发出咯吱的声音,若是动作再大些,指不定要散掉。
眼下不是担心这些的时候。
男人俯压在小姑娘的上方,两人的距离好近,他身上的草药味混着呼吸悉数喷洒在阿滢的脸上还有细颈处。
重要的是,呜呜...他真的好重。
压得人喘不过气,况且阿滢从未跟男子贴得如此近过,脸不自觉蔓延出绯色,既是气愤的,害怕的,同时也是羞赧的。
“......”
她吓得愕然,水眸止不住左右乱转,男人看着她的眸子,脑子忽然闪过一副画面,也是一双水眸,在飞扬卷起的黄沙中,犹如一汪清泉。
随后他的脑子响起来嘈杂的叫喊声,再往深处想,想要得知这些记忆从何而来,一瞬间头疼欲裂。
男人忽而紧闭上眼,没抓住阿滢的那一只手捂住头。
阿滢趁机踢腿,挣扎他的桎梏,“你松开我!”她发疯地挣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男人拳打脚踢。
男人顾不上头疼了,眼下皮肉上比她踢得很重,正欲再次桎梏她。
不料阿滢已经挣脱了,她用手肘隔开两人之间,用力点在他伤势最重的胸腔,男人晕了过去,没了意识,最终还是倒在她的身上。
小姑娘又被她给压住了,“......”这次压得更实在。
隔着一层衣衫相贴,本来塞北好热,衣裙单薄无比,她的一双绵软都被压得实实在在,甚至有些疼。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将他推开,男人摔到了地上,发出轰隆的响声,就连周围都被砸出一层黄沙。
阿滢已经顾不上他了。
快速整理好繁乱的衣衫,两只手拍了拍自己滚烫绯红的小脸,待缓过来神,才有心思过来看他。
想到刚刚被压到的窘迫,压下她浑身都还不自在呢,甚至有些疼痛。
阿滢双手叉着不足一握的小腰,鹿皮小靴试探性地踢了踢他,“喂,你醒醒啊。”
“醒醒.....”一连叫了好多声都不见醒。
阿滢鼓着腮帮子,他又晕过去了,她把男人从地上重新抱到草榻上。
看起来那么厉害,实则就是吓吓人而已嘛。
也或许是因为他伤得太重了,那些草药敷在身上只治皮外伤,内伤是无论如何都治不了了,因此他日渐虚弱,连水都喝不了多少,每每灌进去,一半多的都会流出来。
药材不够名贵,治治老母马还可以。
为此阿滢看了看他的侧脸,手指伸到他的鼻子下,他的呼吸也越来越微弱了,要停留很久,才能感受到呼在她手指上的气息。
他是不是要死了?
想到他或许就要死去,小姑娘的心中忽而升起些许失落和难受,阿滢自幼失怙,又没有兄弟姐妹。
这个男人虽说没有醒过来,甚至没有与她说过一句话,可到底还是陪了她些时日,她已经习惯了给他喂水,换药,跟他说话。
若是他死了....
小姑娘的目光忽然就从男人俊俏的脸上,慢慢移到了屋子最隐蔽的那个角落。
那里放着阿滢这些年所有攒下来的所有积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