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遥把鱼骨放在一边,对郁年说:“今晚吃锅子,汤底就用鱼骨来熬吧。”
郁年对厨艺一窍不通,只能是田遥说什么就是什么:“你确定,要用小爹爹剩下的辣椒来做吗?”
田遥点了点头:“当然了,我也想让你尝尝我小时候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这条鱼很大,鱼肉剃了四块下来,田遥把剩下的鱼肉切碎,然后在砧板上开始剁肉,鱼肉剁成了肉糜,田遥用手搅拌了一下,又让郁年帮他拿了两个鸡蛋,只用蛋清,搅拌上劲,然后反复摔打,鱼糜就有了韧劲。
起锅烧水,将摔打好的丸子下锅煮好,就成了白嫩嫩的鱼肉丸,这是他第一次做,就成功了。
小爹的画画得好,他的动手能力也不错。
他将这些丸子分了好几份,一份给顺婶子家,一份给刘之家,一份送到村长家,剩下的一份留给他们自己吃。
他去送完鱼丸,又被他们回了礼,张嫂子从主家带回来的点心,刘之做的蒸碗,还有村长家给的干果。
到下午的时候,就不能再串门了,每家人都守在自己的家中,一家人团团圆圆,烧着炉子,一家人围在一起,炉子边烤着些花生干果,空气中都是香气。
田遥他们也在房间里,烧起了小炭炉,开着窗用来做锅子的鱼汤已经熬得雪白,田遥在用小爹的方法,将那几个辣椒在锅中无水无油地烘干,做的时候呛得他咳嗽了很久,才总算把这点辣椒烘烤得表皮微微泛黄,但又没有糊掉。
他找了个擂钵,把烤好的辣椒全部碾碎,这会儿就不是呛人,而是一种奇异的香味。
他把擂钵放到郁年的鼻尖,让他有闻一闻这个味道:“怎么样?不算难接受吧?”
“很香。”这是郁年第一次闻到这个味道,很神奇,又有点让人觉得食指大动。
田遥笑起来:“那我就没有做错。”
他把冒着泡的锅子端到房间里,又把切好的菜都端进来,小小的桌子上摆满了吃的。
有土豆片,切得薄如蝉翼的肉片,昨天做好的鱼丸,还有豆腐,豆皮,看起来十分丰盛。
“以前你们过年都怎么过啊?”
郁年坐着,炭火的温度下一直咕嘟着的汤冒着腾腾的热气,田遥的脸也在烟气下变得有些模糊,不太真实。
去年过年的时候,他还是原仓府才学第一,家境第一的郁公子,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他就家破人亡,拖着这残破的身子,处处都要田遥照顾。
从初识到现在,一直是田遥在付出,从每天晚上坚持给他按腿,到不顾危险去打野猪给他买轮椅,又给他的爹娘请牌位,桩桩件件,已经不是一句谢能够还清的了。
田遥咬着筷子,还在等他的回答。
“没有什么特别的,听爹训话,被娘拉着唠叨两句,去祠堂给先祖上香,晚上约几个好友一起逛灯会。”
“原仓府大年三十有灯会吗?肯定很热闹。”田遥看着第一片肉片已经熟了,然后夹到了郁年的碗里,碗里是田遥用做好的辣椒拌的蘸料。
郁年凝视着肉片上沾上的一片红,在田遥的目光下,夹起来喂到嘴里。
那些辣椒被放进嘴里之后,一阵剧烈的灼烧感从口中蔓延,背后升起一点热气,但沾满了鱼汤的鲜味的肉又中和了这种灼烧感,奇异的口感让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又夹了一片肉。
田遥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怎么样?”
“说不上来,是一种很奇特的味道。”郁年放下筷子,田遥赶紧把先前做好的鱼丸汤递给他,“但会让人很想吃。”
田遥把他喝完的碗重新满上,自己才开始动筷子,当那一阵剧烈的呛味侵占他的嘴里的时候,他的眼眶就红了。
郁年以为他是不习惯这个味道,赶紧给他倒水,田遥却只是揉了揉眼睛:“我只是有点想他们了。”
就像以前一样,住进他们的房间会想他们,看到他们留下的东西会想他们,以前会哭,现在好了很多,只是今天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他有时候也会生出一种,要是爹爹和小爹都还在就好了这种心情,往常他会一个人哭一会儿,只是今天身边多了一个人。
不过田遥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热腾腾的锅子给吸引了,鱼汤鲜美,肉香浓郁,蔬菜爽口,即使没有像别人家的一大桌子的年夜饭,他们两个也吃得很好。
“郁年,小爹爹的手册上画了很多关于辣椒,我想他的手札上肯定也写过,要是我能摸索出来的话,肯定能做出很多好吃的。”
郁年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但现在有一个最严重的问题摆在他的面前:“等开春,试试看能不能种出来吧?”
田遥拍了拍胸脯:“我种菜很厉害的。”
郁年只是朝着他笑了笑。
夜色渐渐深了,外面又下起了雪,房间里很暖和,灰灰吃饱了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一会儿咬尾巴一会儿舔一舔田遥的手。
“开春我就带它上山,它也该学学打猎了。”田遥揉了揉灰灰的狗头,“不然白长了这么大个个子。”
郁年看了一眼灰灰的体格,它确实是要比跟它同龄的狗要大很多,田遥太溺爱它了,几乎是灰灰一找他他就给吃的,所以它已经超重了。
“以后不要进深山了。”郁年已经吃饱了,放下筷子,“很危险。”
“你担心我啊?”田遥凑到他的面前,扬起笑脸看他。
郁年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看了一眼他的脖颈处,屋里很暖和,所以他没有穿大衣裳,他顺着郁年的目光,摸了一下上次打野猪的时候留下的伤痕,新长出来的肉颜色比旁边的颜色要深一些,摸起来已经没有其他的感觉了。
“深山里还是太危险。”郁年帮着他收拾碗筷,“可以的话,谋别的生路也行。”
田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又重新坐回到椅子上:“以前就我一个人,所以我没有想过要谋什么生路,我去外面干体力活,但因为自己是个哥儿,所以后来就不去了,不过那几年我存了点银子,本来是打算翻修房子,只是后面出了那件事。”
“后来我就偶尔上山,也能打到点猎物,可以去镇上换点钱,日子也就这么过下来了。”
田遥叹了口气:“但后来你来了,我觉得生活好像有了努力的目标。”田遥脸上的神色很认真,已经说到这里了,干脆就再多说一点,更多的是对未来的展望,“我会再努力一点,明年咱们的目标就是,先给你治好腿,然后咱们再存点钱,去一趟原仓府,把爹娘接回来,到夏天的时候,再把炕盘好。”
兜兜转转,田遥的目标还是围绕着自己。
“你自己呢?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不要围着我想。”
田遥的脸色有一瞬间的空白,他想了想自己:“我去年在过年的时候许下的愿望是,今年把自己嫁出去,完成我爹爹的心愿,现在已经实现了。”
“田遥。”
田遥抬起眼睛看他。
“你刚刚说的,还是为别人。你自己,想做什么?”郁年看着他那双总是亮着的眼睛。
“我吗?”田遥挠了挠头,“我想买地,想翻修一下这个房子。”
“好,那咱们就照着这个方向努力。”
田遥笑了笑,他把碗收拾好,洗得干干净净,又少了热水,给郁年泡脚,泡脚的盆很大,以前都是田遥帮郁年泡,今天郁年让他也一起泡。
时下的哥儿身材大多都娇小,田遥从外表来看真的很不像个哥儿,他的身量比一般的哥儿都要高一些,面相也比一般的哥儿要更加坚毅一些。
所以之前才会被那些人传谣言说他长相丑陋,面如夜叉。
但田遥有一双很小的脚,两个人的脚泡在一个盆里,田遥的脚比郁年的脚小了好大一圈,他把脚踩在郁年的脚上:“你的脚真大,我爹说,脚大的人都有福气。”
郁年只是弯了弯唇,福气吗?他看着踩在自己脚背上的田遥的那一双小脚,可能吧。
“小爹说了,在他的老家,大年三十泡脚,来年就能赶嘴,谁家有好吃的都能碰上。”田遥抬起脚,点了点盆里的水。
雪下得越来越大,田遥好像能听见窗外雪落压枝的声音,房间里烧了两个炭盆,一个放在床边,一个放在角落里灰灰的窝边。
他缩在被窝里,把郁年放在被子外面的手拿了进来:“一会儿子时,我还要出去放爆竹,你说我是先睡还是等着时间到了再出去呢?”
“先睡吧,到时间了我叫你。”郁年的手被田遥捏在手里,他也并没有挣开。
田遥顺从地闭上眼睛:“那我就先睡了。”田遥睡得很快,郁年看着他的睡颜,也合上眼睛。
到子时,田遥被村里此起彼伏的爆竹声惊醒,灰灰也被这声音吵醒,朝着门外大叫了几声。
田遥赶紧安抚住它,随后披上了大袄,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爆竹,走到院子里,用火折子点燃了爆竹,噼里啪啦的响声响彻天际,随后渐渐隐入山林,消失不见。
田遥打了个寒颤,赶紧叫灰灰回到房间里,他摸着黑,带着一身寒气爬上床,没好往郁年身边凑,怕把自己身上的凉气带到他的身上。
外面的雪很大,洁白的雪给窗边带来了一丝光亮,他侧头去看郁年,跟刚到家里比起来,他脸上的阴郁已经消失不见,现在整个人都变得平和从容。
刚才的爆竹声好像并没有吵醒他,他的呼吸还是很平稳,田遥又往他身边凑了一点,从他的美人尖看到他的唇,最后有点没有按捺住自己。
他不敢有别的动作,只是俯下身在他的唇上轻轻地碰了一下,就赶紧钻回了被子里,手心里出了一手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