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众人皆想起了,前几日喻凛没用晚膳,去了祝家天黑还没回来的事。
似乎那天他最后还是回来了,不过天色已经很晚了。
方幼眠察觉到有人在往她这边看,她默不作声照旧敛着睫毛,盖住眸,不发一语。
喻凛自然也发觉了,此话一出,旁边的人都在有意无意看方氏。
各种眼神千奇百怪,怜悯,笑话,轻视,不屑,好奇....
他本就蹙着的眉头越发深了起来,旁人不解其意,还以为他这样看着方幼眠是不喜。
崔氏第一个开口,她觉得方幼眠丢脸,有她的地方总是叫她丢面子,没一点好处,忍着不耐没好气呵她,“方才母亲叫你过去说话,你别在这里杵着了。”
她福身,做全了礼数,没有因为崔氏的冷待,以及众人的轻视而面露尴色,坦然自若,不卑不亢带着小丫鬟离开。
温柔翩翩的姿态,犹如一缕清风,叫人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只察觉到清风和熙,
她总是这样安静,似乎任何烦燥纷扰都与她无关,别人怎样看,说些什么,她亦不会放在心上。
“......”
包括他这位夫君。
方幼眠的身影消失在放置蔷薇花束的厅堂转角处,喻凛收回目光。
方氏走后,众人又恢复了热闹的气氛,崔氏和喻初邀约着祝家的人到暖阁坐下,吃着糕点瓜果,精致的花茶水酒,欢欢喜喜说着话,气氛一派和谐欢乐。
喻凛话少,即便众人话里话外的话茬总是有意无意围绕着他,他也就是偶尔淡淡几句以作应答,并不主动开口问些什么,说些什么。
只因心头莫名萦绕的那股怪异滋味,久久不散。
这些席面都是方氏准备的,她却没有在这里,到了用膳的时候也不曾过来,想来或许是在祖母那边,亦或者到了别处,总是后面都没见到她了。
老太太找方幼眠也没有什么事,方幼眠过去时,她在后厅堂与各世家的老太太闲聊,多说起昔年闺中的往事,小屏风隔绝后面有伶人抱着琵琶在唱小曲,混合着堂内假山流水潺潺声,清越好听。
几位老太太跟前都有几位年轻的媳妇和小姑娘们陪衬着,或许是老太太觉得膝下寂寞,几房的姑娘们都约了各自的玩伴,寻不到人,故而将方幼眠给叫来,好歹不在别的老太太面前落了空。
后半日,方幼眠都在老太太跟前,外面有宁妈妈带着碧波斋的人看着,不用看人脸色,她得了少见的悠闲。
这场席面平稳顺畅结束了,要说有什么突发的情况,便是方幼眠从后厅堂之时,宁妈妈过来老太太耳边禀告,说是宫内来人送了贺礼,崔氏正在接待,此外,东宫太子也叫人送了,宁王那边也有。
三方来的人都未曾停留太久,送了礼之后,说了一些吉利话便离开。
老太太嘱咐好生恭敬送出去,勿要忘了回礼。
入夜里,玉棠阁内。
收拾好自身,方幼眠照旧又在跟小丫鬟们整理贺礼,登记造册入库。
雯歌边看边惊叹,说这些贺礼着实贵重少见了一些,只一眼就知道是费了心思的,有些东西,她连见都没有见过。
尤其是宫里送过来的,比旁的都要好,太子送的还是贡品,便是找遍整个瀛京都寻不到呢。
方幼眠只是笑,为了讨好喻家,各世家的确是费了不少的心思,可再名贵又有什么好,礼尚往来,将来都是要还回去的,你要是还不上,迟早要遭人诟病。
至于宫内的礼可就不叫礼了,那叫天家赏赐。
收礼还礼也是一门累人的活,其中门道颇深。
“左边已经整理好了,小心存放到库房,掌灯的人必要挑明亮些的照应,走路都要仔细些。”方幼眠清点了一遍,嘱咐道。
拿走了一半,案桌上空旷了不少,她也不用拘束着手肘写字,舒服了许多。
说着说着,雯歌就忍不住,又开始抱怨。
“要说今日什么最出挑,还不得是祝家的小姐,明明祝家的礼已经送了,她还非要大张旗鼓送她自个的那一份,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给有了家室的公子送衣衫,她也不想想妥不妥当?别的几房姑娘是大人正经小妹,都没有她这样过分...”
雯歌后面知道了门口发生的事情,真是气不过。
“还有底下的那件衣衫,早不拿出来,晚不拿出来,当着众人的面显摆,这哪里是送衣服,分明是打您的脸!”
她替方幼眠不平,越说越来劲,声音一时拔高没有收住。
谁知竟撞到了喻凛长腿一迈跨入室内。
“......”
听得旁边行礼问安的动静,方幼眠看过去,雯歌吓得不轻,梗着脖子瑟缩了起来。
男人还是白日里的那一身绛紫色衣袍,面冷如玉,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听到雯歌所言的缘故。
方幼眠起身去迎,“夫君回来了。”
“净房早备办了热水和衣衫,夫君可以先去沐浴。”
面对她贴心备至的话,喻凛看了她许久,才淡嗯一声。
他收回视线,扫了一眼堆满贺礼的案桌,没有说些什么。
方幼眠派了两个小丫鬟跟上去,在净室外等着听吩咐,而后松了一口气,凝神快些将贺礼清点登册。
有了方才那一桩插曲,雯歌也不敢再多话了,小心翼翼抿着唇做事,主仆两人带着丫鬟们,抓紧时辰,终于在喻凛沐浴出来之前整理好了。
男人披着外衫,清隽的眉眼如同上好的琢玉。
他似乎径直要往偏寝走的模样,方幼眠叫住了他,“夫君。”
喻凛看过去,以为她有什么事,猜测亦或是要为方才她的贴身丫鬟所言而辩解。
还没张口,便见到方氏走到她的妆奁台前,拉开黄杨木多宝格,从里面拿出一个什么物件。
她倾身的时候,方便握笔蘸墨挽起来的袖裾落了下来,盖住她清瘦不着一饰物的嫩白手腕。
方幼眠很快折返,拿着小锦盒到他的面前。
她手里的东西,十分小,能装在这个里面的,必然是小物件,所以这是什么?
很快,喻凛便知道答案了。
方氏到他差着两步距离的面前站定,跟今日那会基本一样。
“夫君凯旋归来,我也没有什么好赠夫君以表恭贺之物。”
她边说边打开小锦盒子,“便做了一个香囊,里面放了一些香料...”
她的话不曾说尽,可也没有再说了,把她的礼给递过来。
静静躺在小锦盒子里的香囊,是湛蓝色料子所制,表面绣了祥云纹路,简素却不失精美。
这是方氏亲手做的。
“......”
她原来也有给他筹备贺礼,并没有忘记。
今日席宴散了之后,送母亲回去,母亲吃了一些酒水很高兴与他说着话,便讲她这些年辛酸无比,膝下就有他一个能撑起长房的男丁,他父亲自打战场上受伤之后,足不出户,家中便寂寥起来。
喻凛被派走边关以后,她整日里提心吊胆,家里的叔叔婶婶也不亲厚,她日日提心吊胆,很是担心他在外出什么事,因为他不在,父亲又不怎么出门,瀛京的人都低看她。
眼下他凯旋归来,给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又给她挣得了诰命,光耀了长房,她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和欣慰。
说着说着,又讲到了方氏,说她一点都不好,办个席面办得好小家子气,宫内的人来见了,只怕回去不知怎么说喻家呢。
家里不是没钱,官家也赏赐了许多,就应该风光操办,话越说也不好听了,喻凛听得不大欢喜,又不好和吃醉酒的崔氏讲其中盘根错节的利害关系,她未必听得进去也听得懂。
只道,“母亲不要这样讲,她办得很妥当,便是祖母也寻不到话来说,再者,宫内不会管家宴的事。”
崔氏冷呵,全然没有听进去,“如今你是很会为她说话了,她什么都好,她讨好了你祖母,又来讨好你。”便是喻将军,也道她当家做主做得不错。
崔氏心里不痛快,又诉说自个的委屈,“除却你小妹,没人知道你母亲的难过。”
她讲喻初倒是贴心窝子,偶尔陪着她,后又绕到了祝家祝绾妤的身上,提到了今日的贺礼。
“我们两家是世交,知根知底,她跟你小妹交好,你又与那祝家大郎往来,不如...”
话没有说完,喻凛知道崔氏要说什么了,径直打断,“母亲吃醉了,好生歇息罢。”
“她用心给你做衣衫,况且上次你去祝家...”
“母亲想必误会,儿子上次并非是去祝家。”喻凛解释清楚一切,崔氏听完只道缓声迷道原来是这样,后酒劲上来,晕晕沉沉又说起方幼眠,家中的人都给他准备了贺礼,她是他的妻子,却什么都没预备。
喻凛打断,告知崔氏,方幼眠操劳家中已经很是辛苦,他日日看在眼里,什么贺礼之类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后让静谷庭的丫鬟将崔氏扶进了院内。
他回了玉棠阁。
方幼眠说完之后便静静等着,喻凛不接话,她也不曾再张口。
总之贺礼是送了,喻凛接不接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个香囊虽然不贵重,到底是耗了时辰做的,除却恭贺喻凛得胜归来,也有一层答谢的意味在,感谢喻凛帮她去跟崔氏游说,叫她管家的事轻松了许多,没有那般劳累了。
这一层,自然是不能跟他讲。
看着眼前柔顺贞静的妻子,她的身姿娇小,身量堪到他胸膛,垂着俏白柔和的脸蛋,敛着睫毛。
给他送礼,也跟往常一样,从不抬眼看他。
男人喉骨上下一滑,往前跨了一步。
高大如山的身影瞬间笼罩了方幼眠,只见她的睫毛颤了两下。
而后,喻凛接了她递过来的香囊。
因为锦盒小了些,他的手掌又大。
修长白皙的手就这般伸过去,指腹意料之外又不可避免,触碰到了她柔若无骨又娇小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