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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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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言惴惴不安坐在妆奁台边,看向铜镜中的人。

    肤如凝脂,香腮胜雪,一双桃花眼勾人心魄,眼尾微挑,仿佛处处写满心机,与端庄二字完全不搭边。若说得好听一些,是艳丽长相,难听一些,则是一副狐媚子模样。

    而时下流行的,是端庄温婉。

    故而宝言常因这张脸被人看轻,犹豫再三,还是将头上那些花里胡哨的簪子摘下,再将鲜红的口脂也擦去,只留了一支素净的银质五瓣花簪,中心嵌一颗暖色玛瑙。

    她自胸中长舒一口气,觉得顺眼许多。这般看来,好歹不那么像不正经的狐媚子了。

    虽然还是像。没办法,这张脸就长这样,改不了。

    贴身伺候的丫鬟小桃不解:“今日难得夫人带您同去宫中宴会,能露个脸呢,姑娘干嘛打扮得这样素净。以姑娘的相貌,打扮好看些,说不准能被贵人瞧上呢。”

    宝言摇摇头,肩背耷拉下来,道:“今日宫宴,还是别太出头了……”

    她这相貌,平日里不打扮都招人非议,若是打扮得那般艳丽,恐怕更招人非议了。至于被贵人瞧上,那更不可能了。

    当下高门贵族娶妻亦按温婉端庄的标准来,更何况莫父不过是个五品小官,而宝言是家中庶女,以宝言的身份,最好的归宿便是寻个五品六品小官之子嫁了。

    当然宝言对于攀高门也没兴趣,她的梦想很朴实,嫁个门当户对的郎君,混吃等死一辈子便罢了。

    小桃知道自家姑娘的追求,虽恨铁不成钢,也只好叹了口气。正这厢,门外夫人身边的丫鬟绿绮来请,高高的调子朝里唤:“四小姐可准备妥当了?马车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宝言应了声:“好了。”

    小桃替她打起帘子,宝言躬身跨过门槛,朝绿绮笑了笑:“绿绮姐姐,我好了,咱们走吧。”

    绿绮是夫人柳氏的心腹,不知为何今日竟是她亲自来请,这让宝言不由心生忐忑,想来是母亲怕她第一次去这样的大场合不懂规矩。

    说来也意外,往常这样的场合,宝言是没资格参加的。

    只因她不止是家中庶女,她的生母还是秦楼里的姑娘,莫父与其一段露水姻缘,有了宝言。她生母生她时难产,不久后血崩而亡,临死之前,托人将宝言送去莫家。

    绿绮从头到脚打量宝言一番,笑道:“四小姐怎么打扮得这样素净?”

    宝言笑道:“素净么?我感觉挺好的呀,绿绮姐姐,咱们走吧。”

    绿绮也没多言,领着宝言往府门外走。

    凛冽寒风呼啸,沿宝言脖子往里灌,她后知后觉忘记带件防风披风出门。但这会儿也已经来不及,只得心中懊恼,又想,兴许宫中会暖和,不需要披风。

    夫人柳氏带着家中姊妹已经站在门口的台阶下,进宫的马车候在一旁。宝言低下头,快步走近,唤道:“母亲,二姐姐,三姐姐。”

    柳氏目光在宝言身上停了瞬,而后道:“走吧。”

    莫家共姊妹四个,宝言最小,上头三个姐姐,大姐姐早两年出嫁了,这回进宫的是未出阁的三人。莫父不过五品官,家中只两辆并不宽敞的马车,莫二小姐与莫三小姐同乘,剩下宝言一个。

    宝言站在原地,不知道要不要挤上去。马车乘两个人刚好,若是再挤一个,必然甚为拥挤。

    柳氏道:“宝言,你与我坐吧。”

    宝言点了点头,只好硬着头皮上了柳氏的马车。

    对于这个嫡母,宝言一向有些畏惧。柳氏十五岁嫁进莫家,脾气火爆,与莫父十天吵一架,又有手段,将莫父的后宅震得稳稳的。莫父生性风流,虽不富贵,家中小妾外宅却不少,若非柳氏好手段,恐怕这后宅早翻了天。

    柳氏对于宝言的态度,算不上多差,也算不上多好。毕竟宝言死了生母,孤单单一个小姑娘,平日里又胆子小,不会轻易惹事。

    柳氏目光落在宝言身上,就是这张脸,过分妩媚。

    但这也是好事。

    半月前,梁王世子上门拜访,说是看上了家中四小姐,意欲纳她进府为妾。以莫家的家世,能攀上梁王世子,那是祖坟冒青烟,若能结成亲家,日后对自己儿子的前程大有裨益。

    柳氏原本极为高兴,可莫父坚决不同意。莫父不仅风流,还多情,简而言之就是,他爱的女人多,并且每一个人女人都爱得深刻真心,绝非假意。

    莫父说宝言生母年轻时如何可怜,又如何爱他,拼命为他生下这个孩子,他如何能把孩子送进火坑?

    梁王世子沈庆安的确是京城有名的浪荡子,生性风流,家中女人不计其数,不止如此,他还尤爱在女人身上玩些花样。甚至还出过几场人命官司,只不过梁王府有权有势,将事情都压下了。

    正经说起来,绝非良配。

    莫父放下狠话,只要他活着一天,绝不可能把宝言嫁给梁王世子为妾。柳氏为此与莫父大吵一架,但最终拗不过莫父,只得硬生生作罢。

    没料到梁王世子对宝言甚为执着,又托人找上柳氏,与她谈一桩交易。只要她答应与自己合作,将宝言送给自己,沈庆安便给柳氏的儿子莫祺佑升官。

    用一个不受宠的庶女,换自己儿子的前程。柳氏怎么可能犹豫,当即便答应了梁王世子的要求。

    梁王世子的计划,是与宝言生米煮成熟饭,到那时莫父不同意也得同意。至于今夜宫宴,便是生米煮成熟饭的契机。

    “怎么打扮得这么素净?不是差人给你送了些首饰么?”柳氏问,心里想着把宝言打扮漂亮点,免得世子反悔。

    宝言怯怯回答:“多谢母亲,首饰都收着了。只是觉得今日这样的场合,还是素净些好,毕竟我身份卑微,不好太出头。”

    柳氏与她随意聊了两句,不再说话了。

    宝言心里松了口气,侧过身,从马车的帘栊往外看。不知道过去多久,终于瞧见了巍峨的皇城。皇城门口禁卫森严,闲杂人等不得随意进出,柳氏出示了今日宫中的拜帖,这才得以通行。

    两扇朱红大门巍峨敞着,天家气度扑面而来。宝言赶紧撂下帘栊,收了目光,不敢再乱看。

    宫宴设在西华别苑,马车统一停在别苑门口,柳氏下了马车,领着三姊妹往别苑里走。

    今日是冬至,冬至在大昭朝的传统里,算个大节日,要吃饺子,与家人团圆。

    往年倒是没办过这样大的宫宴,听闻今年之所以大办宴请,是皇后娘娘着急太子殿下的婚事,有意借宫宴为太子相看。

    因此今日来的贵女们都精心装扮过,一眼放去,争妍斗艳,姹紫嫣红。宝言微微望了眼,便被宫中的繁华气派惊得睁大眼,她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柳氏走在前面,与别家夫人应酬,三姊妹自然而然被留在身后。她们三姊妹都不是一母所出,且皆为庶出,柳氏膝下只有一个儿子。早些年柳氏还会计较莫父的爱,到近几年,柳氏已经一心想着为儿子谋划,只等日后儿子出息了享清福。

    虽同为庶出,二小姐与三小姐却一向不待见宝言。原因无他,她们的生母虽是妾室,却是正经人家的姑娘,而宝言的生母却不过是个秦楼里的风尘女子。

    二人平日里便不爱同宝言玩,今日自然也是,靠在一处说话,宝言乖巧立在原地,也没觉得有什么。她都习惯了。

    柳氏与别家夫人说了会儿话,觑了眼身后的三个少女,慈祥笑道:“倒忘了你们了,今日难得来,你们各自去玩吧,别拘着。”

    三人得了令,很快散了。

    今日可是来了不少郎君,二小姐与三小姐拉着手便去玩了,又剩下宝言。宝言往四下看了看,见一处僻静地方,预备自己去角落里玩。

    却被柳氏叫住:“宝言,你等会儿。”

    柳氏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交给宝言拿着,道:“好孩子,今日许家夫人也在,你替我找找,将这玉佩交给她。”

    那玉佩是梁王世子沈庆安给的信物,他的人能凭借此物认出宝言,将她带去沈庆安身边。

    “那母亲,女儿先告退了。”宝言拿着玉佩,有些发愁。

    这么多人,上哪里找许家夫人?

    许家夫人这两日染风寒,来不了,所以宝言是找不到人的。柳氏看着宝言的背影没入人潮,若有所思。

    宝言带着小桃,在别苑中寻了许久,也没瞧见许家夫人。

    宝言脑袋低下去,看了眼手里的玉佩,有些沮丧,这得找到什么时候,可她已经答应了母亲。

    有了,找个人问问不就好了。

    宝言目光逡巡一番,随后锁定在了不远处的一位年轻郎君身上。无他,只有这位郎君孤身一人,宝言有些害怕面对很多人的目光。

    她大着胆子走近,唤了声:“你好,这位公子,请问你有没有看见许家夫人?”

    郎君斜睨了她一眼。

    宝言觉得他这眼神不大友善,好像很嘲弄似的。想了想,明白了,她光在这儿问许家夫人,可京城姓许的人家兴许不少,也不止一位许家夫人。

    她补充道:“就是,大概和我差不多高,长得有些胖胖的,慈眉善目的一位许家夫人?你有见着么?”

    郎君冷哼了声。

    宝言被他哼得有些莫名,但从他的态度里瞧出了不喜。她一向对别人的讨厌很敏感,一下就能察觉。

    “抱歉,抱歉。”宝言下意识咬了咬唇,赶紧退后一步,跑远了。

    沈沉看着女子曼妙的身姿离开,心中有些不屑,真是技术拙劣的勾引。

    以为今日大家打扮得争奇斗艳,她便特意反其道而行之,好吸引自己的注意。还故作蠢笨,装作不认识自己,上前来问一些愚蠢的问题。

    大抵还以为自己技术高明,殊不知,沈沉早已经一眼看穿她,说到底,不过是个狐媚子。

    沈沉内心鄙夷,并未将那狐媚子放在心上。

    “殿下,抱歉,有些事耽搁了。”丹阳侯世子程玉姗姗来迟,朝沈沉方才望向的方向看了眼,问道,“殿下方才看什么呢?”

    沈沉只道:“没什么,不过是某个蠢笨的狐媚子。”

    程玉当即了然,又不由调侃:“难怪皇后娘娘要大费周章为您相看,也不知道今日能不能为殿下相看到位合适的小娘子。”

    沈沉乜程玉一眼,程玉咳嗽了声,连忙噤了声:“臣闭嘴,臣闭嘴。”

    沈沉冷哼了声,就今日来的那些女人,若是他母后能瞧上谁,那只能母后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好了。

    沈沉从未想过,今日自己会在这场宫宴上马失前蹄。

    失得还挺厉害。

    失了身。

    对象正是那个不久前被他鄙夷过的手段拙劣的狐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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