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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离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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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落下,就见薛夫人面上的笑容缓缓凝了下来,高夫人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站起来欠身道:“既是杨娘子有话与大家说,儿先告退。”

    一壁说,一壁拿眼去看身侧的婢女,领着她们一道退了出去。

    片刻后,屋里只余下她们二人,薛夫人皱眉问她道:“杨娘子可是在府上住着有不舒心的地方,这才想离去?若有哪里住不惯,你只管说与老身听,老身命人再择一处新院子给你住。”

    施晏微闻言,连忙摇头,“承蒙太夫人和三郎的照拂,并无不舒心之处。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儿在府上住了这好些时日,也是时候离府过自己的日子去了。”

    薛夫人听后,眉头皱得愈深,遂又问她道:“你要回文水?”

    文水,那里有原身曾经的家,却没有她的家。施晏微低垂了眉眼,如实答道:“儿尚未想好要往何处去。”

    一语落地,就见薛夫人轻叹口气,幽幽道:“如今外头的世道乱着呢,太原有二郎三郎坐镇,倒比京中和洛阳还太平些。”

    说话间抬眼打量施晏微的神色,见她面上亦有担忧之色,只当她是欲要离去的心思有所动摇,遂放缓语调,“何况现下正有一桩喜事要说与你听:二郎要纳你为贵妾,已叫人去收拾院子了。老身心里也中意你,待二郎自幽州回来,纳你进府做贵妾,你便是这府里的主子,又何苦往外头去。”

    却是连一句“你可愿”都不曾问她。

    施晏微抿了抿嘴,垂眸看向塌上的薛夫人,柔和的目光里满是坚定,轻张檀口斩钉截铁地道:“回太夫人,儿不愿与家主做妾。自家主归家以来,儿心中待家主便只有感激和敬重,再没有旁的心思。”

    薛夫人显然未曾料想到她会拒绝地这般干脆利落,不禁霜眉微蹙,沉了声反问道:“杨娘子可要想清楚了,二郎乃是圣人亲封的定北侯,任三镇节度使,放眼整个北地,再没有能越过他去的郎君。你如今已是十八的年纪,果真不愿嫁与二郎做妾吗?”

    “不愿。”施晏微语气坚定。

    到底是二郎瞧上的人,薛夫人并不打算轻易放她离开,当下放缓语调以退为进,舒展眉头轻笑起来,“杨娘子既不愿,老身和二郎自然不会勉强于你;你如今孤身一人,若离了宋府,倒要往何处去安身立命?不若继续在府里呆着,倘或日后有了心仪的郎君,往宋府风风光光地出嫁岂不好?”

    施晏微目光如炬,仍是婉拒:“太夫人的一片好心,儿心领了,只是儿而去意已决,还请太夫人体谅。”

    话毕,叉手恭恭敬敬地朝薛夫人又行了一礼,头也不回地转身推门出去,往隔壁的黛岫居而去。

    施晏微前脚刚走,薛夫人便唤了疏雨进来,低声吩咐她寻个谨慎得力些的人跟住杨娘子,务必弄清楚她落脚的地方,莫要惊扰了杨娘子叫她发现。

    宋清和听她说要离开宋府,登时惊得从塌上立起来,睁圆了眼睛握住她的手认真道:“是不是府上的嘴碎子们排揎你给你气受了,你且告诉我是哪几个,我将人叫来罚他们一通给你出气,你莫要走可好?”

    她尚还是个心性单纯的二八少女,自然不适应分别。

    “无人排揎我、给我气受。”施晏微抽出手来,轻拍她的手背安抚她:“这本是我自个儿想要离开的,与旁人并无干系。有道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二娘早晚是要学会坦然面对离别的。”

    宋清和眼圈一红,挽住她的胳膊极力挽留:“可是我舍不得你...银烛前两日才出了园子,这会子你也要走了...”

    画屏见她眼里隐有湿意,少不得上前劝她一回,施晏微亦出言安慰她,好容易将人哄好了,略寒暄一阵,出了门。

    窗外天朗气清,白玉浮云。

    阳光透过窗子筛进来,在地上形成一道道交错的影子,施晏微连午膳也未用,带上行囊出了宋府往城南去寻间客舍住下。

    施晏微将宋珩赏给她的螺钿匣和薛夫人叫人新制给她的衣裙留在了屋里,只带了几身旧年的衣裳和原身初进府时,薛夫人与宋聿送与原身作为答谢的金银钱物。

    将行囊收拾好,施晏微下楼点了一盘炙羊肉和清炒白瓜,择了靠近窗子的方案前坐下,邻桌坐着三个身穿圆领袍衫的年轻郎君,其中一人脸如圆盘,皮肤白净,瞧上去斯斯文文的,大抵是个读书人。

    三人谈及在敬亭山延生观修行的宣城公主李令仪曾以重金请来能工巧匠,命其以烧碳和鼓冷风的方法冶铁,使得冶铁技术得到极大提升,降低了冶炼成本,这才令铁锅得以普及至民间,炒菜也随之出现。

    施晏微觉得有趣,静坐在凳几上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提及时局,又有一人道是南方近来又不太平,宣武军已攻破申州,往南图谋鄂岳。

    如薛夫人所言,北地有宋珩坐镇,的确太平,太原作为河东首府,自是稳如磐石,倒不必急着离开太原往别处去。

    何况她已亲口回绝这桩事,宋珩身份贵重,总不至于使出那等下作手段强抢民女,便是他一时糊涂,薛夫人也不会坐视不理,自当劝他。

    再往深里想,他又岂会犯这个糊涂,必定是薛夫人同他言明自己不愿意做他的妾后,他自会收了这起子心思,再去寻个两厢情愿的纳进府里来。

    施晏微主意已定,且先用膳,休整一两日后,开始往太原城里寻找活计。

    至第五日,倒还真叫她寻到了一个合适的活计,在酒肆的厨房里做点心小食。

    那酒肆起名青枫浦,乃是四位双十年华的女郎合资开的,令请数名伙计和厨子,护卫四名,因先前做点心的女郎上月外嫁至岚州,厨房这才空出个位置来。

    青枫浦的大东家人称崔三娘,挑来拣去并未寻到十分和她心意的人选,今日尝了施晏微制作的末茶糕点,当场将人定下,闻听施晏微并非太原城中人氏,十分爽快地叫人收拾出一间屋子与她住。

    施晏微自去客栈取了细软行囊来,夜里便往茶坊里住下,次日卯正起身,辰时准时上工。

    二东家柳三娘弹得一手好瑶筝,每日弹筝招揽生意,倒也积累了不少喜欢听她弹曲的郎君女郎,闲暇时过来叫上一壶好酒好茶、一碟点心小食等物,盘膝静坐听上两首曲子,亦是雅事一桩。

    三东家黄四娘精通算术,掌管茶坊进项出项、大小支出,每日闭门前对好账目,记录在册。

    四东家张二娘能言善道,常往外头采买酒水、茶叶、瓜果粉面等物,大多时候不在肆里,施晏微见过她的次数不多。

    这日午后下起磅礴大雨,酒肆里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位客人,入夜后,那雨未歇,柳三娘新谱了一首曲子,因催三娘和黄四娘皆有事傍身,遂来寻施晏微。

    施晏微听后抚掌称好,二人相谈甚欢,柳三娘听她说得头头是道,知她并非不懂音律之人,遂问她可会弹琴。

    “不曾学过瑶筝,只粗通琵琶。”

    柳三娘因笑道:“正好二娘那儿有一把琵琶,她学了几日便没了耐心,空置多时,怕是都要生灰了,不若我去取来,你与我合奏一曲《陌桑》可好?”

    陌桑乃是一首古筝曲,取于汉乐府,亦可作琵琶曲,施晏微也曾学过,但因练的不多,这会子早忘了,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地问柳三娘要了曲谱来,少不得先练上一阵子。

    柳三娘见她有些生疏了,笑着叫她不用急在这一时,过两日再来与她合奏也不迟。

    施晏微点头应下,莞尔一笑将人送至门外,自去打来热水洗漱宽衣,一夜无话。

    且说宋珩在妫州见了契丹使者,将契丹用来换回耶律里石的牛羊尽数分与城中失了亲人钱物的百姓,马匹也是一应冲入军中为战马。

    待妫州事了,绕至幽州巡视一番后方返回太原,已是四月底。

    宋珩打马归府,未及卸去身上甲胄,翻身下马,大步上前先去拜过薛夫人。

    薛夫人立于青石阶上,观他目光摇摆不定,似是在寻什么人,薛夫人自然知道他这会子想见的人是谁,少不得轻叹口气,脸上的笑容并不十分自然,抬手拍了拍他胳膊处的铁甲叫他先进府。

    宋珩骑在马背上行军多日,一身黏腻的臭汗,进园子后便辞了薛夫人往退寒居的浴房去沐浴,略歇上一阵子,不叫用热水,只叫去取来井里的凉水即可。

    冯贵看着他满含期待的样子,不好主动提起杨娘子已经离府的消息,待宋珩如上回那般问他杨娘子为何不在,冯贵支支吾吾,道是忘了差人去问,待会儿见了太夫人,自然就知道了。

    宋珩隐隐察觉出什么,却又不敢置信,如他这般的权势地位、相貌身段,实在无可挑剔,杨楚音不过一个无枝可依的孤女,断没有拒绝他的道理。

    因存着心事,宋珩解衣的动作变得极为缓慢,踏入浴桶后,微凉的井水驱走他肌肤上的燥热,却驱不掉他心头的燥意。

    草草沐浴一番,换上干净的常服,宋珩脚下似要生出风来,直奔翠竹居而去。

    薛夫人见他火急火燎地过来,反松了口气,还不等他问出话来,抢先他一步,沉静道:“二郎,杨娘子不愿与你做妾,在你走后的第二日便已离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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