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不等天亮,隋玉听见鸡叫声就起了,她摸黑走进灶房,门一开听见耗子的吱吱声,她跺脚驱赶,骂道:“炼点猪油你们就闻到味了,滚,我都舍不得吃的东西。”
抓把干草塞树桩子里,先飙青烟才有火,隋玉怕火燎手,拿柴的动作急促又笨拙,干草塞灶里了大松一口气。
赵西平听到动静出来,见她烧个火,头都要钻进灶洞里,他目露嫌弃,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走进柴房抓两把豆饼去喂骆驼。
两只母鸡跟在他身后钻进骆驼圈,熟门熟路蹲在骆驼的嘴边,捡食它们吃漏的豆渣。
一把带着油香的豆渣唤醒了骆驼的胃,圈里的干草吃没了,两头骆驼径直踢开圈门出去,想要出门吃草。
“我去地里干活了,饭好了你给我送地里去。”赵西平从门后取下农具,嘱咐说:“还在昨天的那块地。”
隋玉应好,她拿瓢出来舀水,往大门外一看,人已经没影了。
此时天色青黑,大地上没有一丝亮光,家里没了男人,门敞着隋玉不安心,她走过去从里面栓上门,这下踏实了。
早上还是疙瘩汤,隋玉昨晚泡了干苦菜,泡一夜泡发了,拧干水切丁,用猪油一炒,添水煮沸了再撒面疙瘩,起锅时撒勺盐就成了。
饭好了,天色也才麻麻亮,隋玉跟隋良在家先吃,吃饱了去地里给赵西平送饭。
“提个篮子,回来的时候我割点藤草。”隋玉交代。
隋良麻利地拎上篮子跑出门。
饭送到地里,等男人吃完饭,隋玉又提着饭篮子回来。
藤草泡上水,隋玉去灶房洗锅碗,灶台的边边角角又擦洗一边,昨晚被耗子啃的柜子角她用泥巴呼上。出了灶房,舀两盆水放阳光照得到的地方晒着。
隋良蹲在水桶边给鸡抠鱼鳞吃,隋玉见了,说:“你别把鱼折腾死了,呦,两条鱼还不小,提到集市上能卖二钱。”
她忙到这会儿才看一眼鱼,也不知道赵西平怎么逮的,鱼身上没外伤,在桶里养了一夜还活蹦乱跳的。
晾衣绳上的衣裤干了,隋玉喊隋良给收进去,她提筐拿锹进骆驼圈,铲骆驼粪、收拾草渣、清洗水槽,忙完这些又拖了鸡笼出来晒着。
粪筐放在大门后面,隋玉舀水搓把脸,摸着盆里的水不凉了,她解开发绳洗头发。
“良哥儿,从灶洞里给我抓两把草灰出来。”她喊。
脏了好几个月的头发,也就这次好好搓洗一回,隋玉反复用草灰搓洗三遍,冲水后,她坐在院子里晒,手持篦子一遍又一遍地篦虱子。
隋良有样学样,篦下来的虱子浸水里泡死。
两只母鸡围着两人打转,鸡头一伸一缩,浮在水面上的虱子进了鸡嘴。
头发干了,隋玉放下篦子开始搓草编网,她喊隋良来学,“就是打草结,你看着,待会儿我做饭的时候你来接手。”
隋玉也是头一次做这事,她回忆着隋虎编草鞋的动作,慢慢琢磨着,手上的藤草缠了解,解开再打结,好半天才摸索出编草网的法子。
太阳一点点偏移,两只鸡顶不住晒,躲去了大门后面的粪筐里,筐里的骆驼粪被它们扒拉出来了,隋良快步跑去赶鸡。
“快晌午了,我去买豆腐,你在家等着。”隋玉放下草网起身。
她进屋拿昨天剩下的铜板,出来时抱了麻布单子出来晒,床上的铺卷也拖出来靠墙上晒着。
“我去买豆腐,你别乱跑。”
隋良点头,他姐一走他就跑去关门。
晌午炖锅豆腐鱼汤,再蒸一钵萝卜黍米饭,萝卜黍米饭蒸熟了拌坨猪油,黍米上亮晶晶的。
“良哥儿,你一个人去给你姐夫送饭行不行?送去了你也别回来了,我把草网编好撒进河里,直接去地里干活。”
隋良犹豫。
“你别害怕他,他看着凶,不会打人。”隋玉笑。
隋良这才不情愿地点头。
一大碗萝卜黍米饭,一钵豆腐炖鱼,一汤一饭装进篮子里,隋玉让隋良试试,见他提得动就让人出门了。
*
太阳升至头顶时,赵西平饿了,他一遍又一遍往地垄上看,一次次看个空,他心里来了火气。
当看到只有隋良一个人来送饭的时候,他快步从地里起来,走上地垄去接饭篮子,粗着嗓门问:“你姐呢?”
隋良点了点钵里的鱼。
赵西平没看懂,猜测说:“杀鱼的时候划到手了?笨死了。”
隋良摇头,他扯两根草在手上打结,又指了指鱼。
赵西平扒口饭,睨他一眼,“真不会说话?你张嘴我看看……舌头也没短一截,你叫一声我听听。”
隋良闭上嘴,一声不吭地蹲在地上抠土。
赵西平哼一声,不再搭理他,一心用来干饭。
一碗饭一钵菜,他一个人吃得干干净净,就连鱼头也是嚼碎了才舍得吐。
“行了,你回去。”赵西平把碗筷放篮子里,空水囊也塞进去,说:“再给我送囊水来。”
隋良没犹豫,提起篮子转身就跑。
赵西平走到黍子地撒泡尿,出来接着继续干活,然而黍子杆还没砍一捆,地头来了不速之客。
“赵兄弟,我怎么听说你不打算跟我来往了?”钱威笑呵呵地问。
“从谁嘴里听说的?”赵西平砍青杆的动作不停。
“你媳妇啊,说是你不让她跟隋灵她们来往。”
“是有这事。”赵西平这才停下手上的活儿,直言不讳道:“我厌恶贪官,更不想跟贪官的儿女对亲戚。怎么?你来找我就为这事?”
“你还是这副臭德行,难怪李百户容不下你。”
“容得下你?你给他当狗腿子,他也没厚待你。”赵西平嘴毒,说话毫不留情。
钱威阴了脸,他盯着赵西平盯了好一会儿,脸上又堆上笑,无事人一般,说:“明晚我家办喜宴,你们一家过来吃饭。”
“不去。”
“你别让人看笑话,咱俩是连襟又是过命的兄弟,你不去算什么事?”
“看笑话?我去了人家就不笑话了?”赵西平摆手,“我不去,也别扯什么连襟,我不承认。”
钱威对他没话说了,赵西平弯下腰干活不理人,他站在地头也不走。过了一会儿,说:“你媳妇带你小舅子过来了。”
赵西平头也不抬。
“真的。”钱威的确是看见人了。
“你还不走?”赵西平直起身,不耐烦地说:“赶紧走,别耽误我干活。”
“你明晚过去,别把事闹难看了,不看李百户的面子你也考虑下胡大人和李都尉,我问隋灵了,李都尉跟我那老丈人是同窗。”钱威点他一句。
赵西平皱眉,麻烦死了,他讨厌死这些弯弯绕绕的鬼关系。
钱威见他没再拒绝就走了,隋玉一个庶子生的庶女,不值得他留下寒暄。
隋玉也是等他走了才加快步子过来,见赵西平脸色不好,她不去招惹他,径直走进黍子地割穗子。
“你晌午做什么去了?”赵西平问。
隋玉感觉他要找茬,她思索了下,老老实实回答:“编了张网,丢河里了,晚上我去看看有没有鱼,逮到鱼给你炖了吃。”
赵西平语塞,他盯着隋玉的背影看一会儿,说:“我想吃鱼了会自己去逮。”
“那我要是想吃鱼呢?能使唤你吗?”隋玉扭身冲他笑。
赵西平垮下脸瞪她,给她一点好颜色她就蹬鼻子上脸。
“他来找你做什么?我看你好像不高兴。”隋玉试探,不知道他愿不愿意跟她说。
“让我们明天去送礼吃席,我不想去,你也别去。对了,你们隋家跟李都尉的关系如何?”他问。
隋玉明白了,她打听道:“我堂兄如今在哪儿?他若是在修长城,那就是关系不如何。若是进了哪个大人的家里,那就是关系较好。”
赵西平听明白了,他若有所思地打量隋玉,直言说:“不亏是大官家的小姐,挺有本事。”
“惭愧,家父就是一个位卑的丞役。”隋玉谦虚道。
赵西平不理她,拿起砍刀继续干活。
隋玉走过去站在一旁盯着他,直到把他盯恼了,才笑眯眯地开口:“我有个两相合宜的主意,你不想我跟隋灵有来往,我不去就是了,我不去她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你明晚一个人过去,代表你自己去吃你战友的喜宴,也不会落人口实。”
赵西平觉得她说得在理,不免高看她一眼,他不耐烦人情往来,她擅长就好。
……
次日,赵西平独自一人去了钱家,他走之后,隋玉锁上门带着隋良又去河里撒网。昨天网了一条鱼,夜里赵西平去洗澡,她央他在河中间下网,早上去收网又逮了三条。
“天黑之前我们要是能再逮四条鱼,留一条我俩晚上吃,剩下的都提到集市上卖了。”隋玉说。
隋良跟在后面频频点头,脚步轻快极了。
河上游水流急,隋玉不敢下河,她只能用两根棍子戳着草网,在河边的水草窝里搜罗,赵西平说晚上的时候鱼喜欢钻水草窝里,也不知道白天有没有。
手上的棍子一沉,隋玉心里一喜,“有鱼有鱼,良哥儿快拿桶来。”
一条一扎长的白肚鱼在草网里挣扎,隋玉踏进水里,捏着网口拖鱼上岸。鱼离了水,挣扎得更是厉害,她怕网坏了,一把丢了棍子抱起鱼丢桶里。
“终于要有进账了。”隋玉看着鱼大喜,手里握点钱她心里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