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地一声炸雷,把王府中庭内的四人都炸懵了。
宗亲,授实权……
大宋开国百余年,除了太祖的兄弟赵廷美,谁还掌过实权?
再想想赵孝骞被封的官职,皇城司勾当公事。
皇城司是个什么性质的机构,在场的人都很清楚,这个机构隐蔽且神秘,上下官员不多,但它却是历任官家的心腹。
百余年来,大宋朝堂上,许多官员的升降,朝堂势力的平衡,外敌兵马的进退等等,都与皇城司脱不了干系。
可以说,皇城司提供给官家的消息,是能够影响官家决断和朝堂局面的。
官家竟将如此重要的官职授给了赵孝骞,这般重视,连赵孝骞本人都有些意外。
反思自己最近的言行,除了怂恿活爹上了一道奏疏,弄了个雪盐,以及揍了前任宰相……之外,也没干过什么特别长脸的事呀。
相比赵颢赵双征的惊呆,蔡攸更是心头狂震。
宗亲任实职代表什么意义,蔡攸最清楚。
当初马场被伏击后,蔡攸果断选择抱赵孝骞的大腿,哪怕赵孝骞后来揍了刘挚,满朝文武对赵孝骞口诛笔伐,就连他的父亲蔡京都严厉要求他与赵孝骞保持距离的时候,蔡攸都没有动摇过。
事实证明,蔡攸赌对了。
对布衣身份的蔡攸来说,他虽未踏入朝堂,但聪明人懂得早早地为自己的前程布局,找到正确的人,然后倾尽全力对他政治投资,一旦投准了,便能收获到不敢想象的丰硕成果。
此刻官家旨意到来,蔡攸当即长揖恭贺,然后寻了個理由告辞。
出了楚王府的大门,蔡攸拔腿就跑,朝家中赶去。
赵孝骞这人已注定一飞冲天,趁他尚在微末之时,不仅是蔡攸,整个蔡家都要紧紧抱住楚王府的大腿。
此事紧急,赶早不赶晚,晚了就来不及了。
王府中庭内,赵颢满脸喜色,赵双征显然没有蔡攸那般敏感的政治嗅觉,仍傻乎乎地站在原地说着恭喜。
与蔡攸的功利不同,赵双征的眼神很清澈,赵孝骞授了实职,他只会为赵孝骞高兴,交情之外的利益问题,他想都没想过。
当然,确实也跟上进心有关。
大宋宗亲的前程,从出生那天起,一眼便能看到头了。
“吃席!吃席!”赵颢大喜高喊。
赵双征兴奋地搓手:“没想到今日竟意外碰到喜事,上次听子安兄说贵府有一种新玩意儿叫‘炒菜’,不知今日愚弟有口福否?”
赵颢连连点头:“有有!天色还早,你赶紧回家带上厚礼,寒舍等你来了再开席。”
赵双征笑容一僵:“回家……带上厚礼?”
赵颢也愣了一下:“我家有喜事,你来吃席难道不带厚礼吗?”
赵双征呆呆地望向赵孝骞,眼中充满了惊愕,那是一种价值观崩塌后急待重建的眼神。
赵孝骞老脸一热,这位活爹真是……
家里确实不大宽裕,但这吃相未免太难看了,赵孝骞不一样,他要钱的同时,还想兼顾要脸。
“贤弟莫听我父王胡说,……厚礼不急一时,你吃完席再送也行。”赵孝骞随和且大方地笑道。
赵双征惊愕的眼神仍未消散。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这份厚礼我都送定了呗。
不愧是父子,家道传承非常完美。
“我……我还是先回家,带了厚礼再来吃席吧。不然这顿席怕是吃得不爽快。”赵双征扭头就走。
赵颢冲着他的背影高高扬手:“贤侄快去快回,等你开席。”
赵双征的身影消失后,赵颢仍一脸喜意地注视门口。
“这孩子,真实诚!”赵颢赞不绝口。
赵孝骞叹了口气:“父王,以后要钱的时候咱能不能稍微委婉一点?”
赵颢笑呵呵地道:“如何委婉?像你一般在茶肆摆个摊子,让汴京城的纨绔排着队给伱送钱,这就叫委婉了?”
赵孝骞一滞,然后满腹绝望。
一语惊醒梦中人,原来我跟我爹是一路货色……
所以,我活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不对,我上辈子好像也是这个样子。
更绝望了……
父子俩走进银安殿,赵颢一边走一边咋咋呼呼,吩咐王府打扫卫生,又令厨子准备丰盛的酒菜。
进了银安殿,父子俩各自坐下,赵颢的脸色终于严肃起来。
“吾儿大才,咱楚王府可算出人头地了。”赵颢长舒一口气道。
“父王这话说的,王爵已是人臣之巅了,哪里用得着出人头地。”
赵颢摇头:“你错了,人臣之巅只有我,待我故去,你以为你能继承楚王之位?若与官家来往疏远,顶多封你一个国公或是郡公,再往下,你的儿子孙子,大约便是侯爵,子爵。”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便是这个意思,所以,吾儿要与官家多来往,最好能得官家重任,我楚王一脉方不至于五世后泯于世间。”
赵孝骞点头,他懂了。
赵颢捋着短须,突然又笑了:“官家才二十岁,却有谋国之才,倒是出乎为父意料了。”
“哦?怎么说?”
“朝堂大大小小的实权官儿,官家都不任你,偏偏把你塞进了皇城司,这可有深意了。”
“皇城司直属官家,只听官家之令,朝中宰相吏部御史台皆无权节制皇城司,皇城司办事,他们连问都不敢问,而他们犯了事,皇城司是有权拿问他们的。”
“宗亲不可任实权,官家若执意打破祖宗成法,唯独皇城司之职是最合适的,官家的这道任命,也是对满朝文武的一次试探。”
“若有朝臣讦责官家坏了祖宗法度,官家至少能圆其说,毕竟皇城司并不在朝廷管辖之内,基本属于皇廷内臣,外臣无权干预皇城司任免。”
赵颢望向沉默的赵孝骞,神情严肃地道:“骞儿,你好好干,官家为了任用你,可是费了苦心的。”
赵孝骞此刻没想别的,心思却在赵颢身上。
他突然发觉,这位活爹似乎没表面看来那么玩世不恭,刚才说的一番话,简直是一只混迹朝堂多年,经验无比丰富的老狐狸。
“骞儿,旨意已送来王府,明日你需着官服,进宫谢恩,官家任你为皇城司勾当公事,你当问清楚,官家究竟想让你办什么差事。”
赵孝骞点头应了。
赵颢盯着儿子的脸,眼神满是慈爱。
从上次被蹴鞠砸晕,差点命赴黄泉,醒来后却判若两人。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不仅性格不再懦弱孤僻,还能挽救王府危机,增加王府收入,如今连官家都开始重用他了。
想想就跟做梦一样,赵颢都忍不住怀疑这个儿子是不是被人掉包了。
“儿啊,前程在望,你当如履薄冰,谨慎言行,你出息了,为父能帮你的地方不多……”
“但是将来你不管遇到任何风浪,楚王府仍是你避风之地,只要为父不老,还能动弹,你永远能躲在为父身后。”
“一息尚存,我必护你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