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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旧案今结(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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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剑悬在空中游鱼般飘过一个流畅的弧线,重新把剑尖对准了他们,它轻轻转了转剑身,似是刚刚交剑的震颤令它有些不适。

    “妖妖剑!”孔兰庭终于哑声吐出了这两个字。

    管千颜惊愕地看着面前这一幕,下意识摇头,而周围浓雾之中,更多不知形貌的锋利已经围住了他们,而那些穿掠的扰动渐渐不再凌乱,而是似乎开始凝成同一股厚重的流动。

    更缓慢,但是更明显的波澜在雾气中缓缓推开。

    管千颜面色苍白地回望一眼咬牙捂住手腕的男孩,在刚刚的交击中他无疑震伤了筋骨,多半再也出不了像刚刚那样的一剑了。

    而那只是它普通的一剑,而它只是它们中普通的一个。

    少女陷入绝望,面前的剑已重新调整好了姿态,这最后一刻她还没想好和男孩说什么,那剑已经再次惊掠而来。

    两人同时缩瞳,但孔兰庭的剑这一次甚至比少女还要慢,管千颜咬牙横剑一斩,果然再次落空。

    锐利逼上咽喉,少女浑身泛起冰冷的悚然但那一刻却没有到来。

    这柄剑就勒止在了她的咽喉前,仿佛凝固在了空中。

    管千颜几乎窒息地看着这一幕,只要它再往前两寸,就会不可阻挡地夺去她的生命。

    但它没有发生,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这柄剑仿佛聆听到什么呼唤,它缓缓后退了两尺,然后骤然一掠,回到了雾气之中。

    然后是厚重雾气被排开的扰动,那凝成的东西在缓慢游动着离开,管千颜目光怔怔地追随着雾流的去向,缓缓抬起了头。

    那方向是峰顶?

    ——

    仙桥峰。

    执法堂仍在最大程度地运转着,对整个仙桥的封锁已经摆在明面上,对方探囊取物般拿走了少年的性命,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是令这件事的知情人全部不能接受的事情。

    “已经排查完了。”赵成走到甘子枫身边,“都已验明正身,没有人漏过任何一处地方,到事发时,我们的封锁都还滴水不漏。”

    甘子枫缓缓抬起头:“他是看到我下来之后,才动的手。”

    “我们刚刚在那片岩影下做了排查。”赵成递过一個颇为潦草的薄册,“我们在那里本来就设了遮蔽之阵,在这种情况下仍要观测到其中人动向,我们配合器、阵两堂的弟子列出来六个位置和五种手段。”

    甘子枫看着他。

    “但初步排查过后没有一个符合。”

    甘子枫眉头皱得更紧了,沉默盯着脚下的这具尸体。

    “如果说有一个人一直藏在外围某处盯着,您一离开才入场.我们确实没有找到这个人的痕迹。”赵成道,“当然接下来我们会更深更细地搜查”

    甘子枫听着耳边年轻男子的汇报,眼下流动的血开始缓慢地凝固,他心中忽然感到一种隐约而莫名的偏离感。

    不对。

    有些事情不对。

    甘子枫忽然想起在那位无鹤检身边盘桓的那几个月。

    “有时候查案其实也就跟这变戏法一样。”相貌奇厉的老人看着戏台,“尤其什么疑案悬案,你总想着抽丝剥茧地一层层摸上去,一定要把这牛角尖钻破.其实已经进入他规定的逻辑了。”

    “有时候就得往正常地想,往自己的思路上想。”老人嘶哑一笑,“就像这个戏法一样——什么聆音法器,你也忒看得起他,那就是个托儿!”

    “其实这一行干多了,也就有感觉了,有时候一激灵,就感觉自己是走岔了路这东西也没法教。”

    甘子枫定定地看着眼下的这具尸体,忽然一抬手:“先别急.取笔墨纸来,要细笔。”

    仍在汇报的赵成一怔:“哦好。”

    甘子枫的目光落在晏采岳无神的眼睛上,忽然感觉整个人有一些飘浮。

    那是无数曾经经历过的记忆在纷纷浮现回来,和如此相似的现实连通在一起,仿佛要把他拉回七年之前。

    赵成很快取了纸笔过来,甘子枫接过,拒绝了代劳的请求,他双膝跪在地上,抿唇一言不发地描绘着这双眼目。

    那个男子努力冷静耐心的声音早已是被扫到边缘的记忆,此时又模糊地泛了上来。

    “我知道,眼睛是看不出区别的。”张梅卿认真道,“人死之后,眼中肌条不再牵束,导致瞳仁放大;因不再映照外物,而如蒙灰翳,这确实是正常的‘无神’。”

    甘子枫做了半辈子的法堂执事,对这副景象十分熟悉,此时他如之前多少次一样,把这双无神的眼睛一笔一画地细细地勾勒在纸上。

    “但被剑心照伤到的‘无神’不是这样,瞳孔大小不会变化,外物也能反射在眼瞳之上,但一切在其人面前都像是透明,他没有任何的聚焦。”

    “但现在它已经瞳扩无光了。”

    “是有本质不同的。因为当人进入剑心照时,会有一种向没有边际的深邃坠落的错觉,所以在望入剑心照的那一刻,他们的瞳孔就固定为‘深望’的状态了。这样的人即便死后,也可以看出区别——我教你怎么分辨”

    “也许。但峰主,这具尸体是坠崖而死,而且已经放了快三十个时辰了,瞳中的血都已凝固我们没办法分辨你提到的不同。”

    “所以这就是他们掩盖真相的手段!”甘子枫记得当时那位男子按在自己面前的那只手捏得发白,“听我说,你把这双眼睛细细地摹画下来,然后对着它再画一张,去掉上面的血丝、灰白、絮化.再重新去看。”

    甘子枫当时确实那么做了,但那具尸体也确实已经放了很久,有太多的因素会导致同样的细微变化。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没得到执法堂的认可。

    但现在,他面前这具尸体还很新鲜。

    甘子枫画完这双眼睛,然后调转笔杆,把无毫的那端落在纸上。他重新摹画过每一个因坠崖重击而导致的细节,那些墨线随着笔杆的经过一条条地消失。

    血丝、溢血、突出、歪曲.一点点被修复回正常的样子,最后,一双完好的眼睛落定在了纸上。

    “你瞧,死去的无神是松弛和扩散,但失于照心则是深入和迷痴。”张梅卿点在那双完成修复的眼睛上,“他们之所以对眼睛做手脚,就因为这一点是可以很轻易地看出来!”

    甘子枫此时抿唇看着手中的画,这双死后扩散的眼睛是如此正常,没有任何所谓的“深入和迷痴”。

    在这一瞬间,甘子枫真的感觉隔着七年的时光和自己完成了一次重会,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尸体,同样的案子.应当调换的结果。

    “他没有被夺魂。”甘子枫低声道。

    “什么?”赵成一怔。

    “没有被夺魂的痕迹。”甘子枫站起身来,抬头望着高处的崖头。

    “.您是说凶手只把他杀了——”

    “也许没有凶手。”甘子枫转头看着他,“如果他真的是自杀呢。”

    “.”

    “所以我们找不到入侵者的痕迹,因为就是他自己抱着剑走到云坪边上,然后一跃而下。”甘子枫声音极冷,“你们来的时候不是看望过他吗,当时他是什么样子?”

    “他状态很好啊!”赵成还是难以置信,“当时伤患都已处理好了,他躺在被子里,面色虽然苍白,但精神十分不错。我们跟他聊了几句,他还把诸峰弟子带来的礼物给我们看说句实话,我觉得他那时甚至有些高兴,因为住在这样的地方,我想他从来没有受到过这么多热情的关心。”

    “然后我们就把一枚警迅珠给了他,告诉他我们会守好整个山崖,有什么异常可以联络我们.”年轻男子显然更愿意接受是真有恶人残害,“他怎么可能自杀呢?!”

    “.”

    甘子枫抿着唇目光闪动,这时候,旁边响起一个有些干涩的男声:“有人.告诉了他。”

    两人转过头去,史应麟正在一旁僵怔地看着晏采岳的尸体。

    “什么?”

    “我们来的晚,见到晏师弟不是那样子的,长老。”史应麟怔然转过头,“我们问了他许多事情,但他一句话不说,就望着房梁动也不动,像具尸体一样.我以为是他还没有修养过来。”

    “但不是的,是有人告诉了他医堂那边的消息他的经脉树废掉了。”

    “.”甘子枫缓缓眯眼。

    “是了.采岳师弟在代师叔手下长大,从小就把修行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蓝衣少女微微颤抖道,“他平日清狂傲慢,就是因为相信练剑大于一切,自己剑练得好,就高人一等.他现在接受不了这个消息的。”

    “.”

    “可谁能告诉他呢?”赵成皱眉,“一天里能和他说话的人太多了,我们也没有监听”

    “名帖册不是还没排查完吗!”甘子枫喝道,“看看还有谁!”

    赵成猛地回神,重新去拿搁置的名册,甘子枫转头又吩咐:“徐迅!不要查外围了,把人往晏采岳院里调,我要看看他是怎么知道那一刻所有人都离开了云坪的!”

    “是!”

    此时许多执法堂人手已经抵达,调查开始朝着新的方向展开,赵成翻阅着册子,直到最后一页,才在一个名字上猛地顿住了手指,露出有些茫然的神色。

    “怎么了?”

    “.”赵成张了两下嘴,甘子枫看过去,其手指正停在一新一旧两个同样的名字上。

    席天机。

    一片安静。

    这确实是一个超出意料,但又无比合理的名字。

    他是午前过来,正在赵成之后、史应麟之前;他早就在辅佐门派事务,要拿到医堂的消息易如反掌;他又是当代最受爱戴的大师兄,无论说什么.晏采岳一定百分之百地信任他。

    但.

    “怎么可能?”史应麟茫然,“.这应当是巧合,甘长老,就和我现在在这里一样.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赵成深深吸了口气,转眸轻声道:“长老,当年,席天机才刚刚十四岁。”

    “而且那年正是江以通击伤了季枫。”男子继续道,“不便探望,元武峰才换了他过来.确实应是巧合。”

    甘子枫默然不语,目光闪动。

    席天机的身份动机先不提,他十四岁的时候确实根本打不过季枫,更不必谈一击制敌后再强行夺魂了。

    但张梅卿说那就是季枫的死法。

    当卷宗已不可信,他只能依靠当年那位走上正确的路的男子留下的一切。只是就算当年,张梅卿也是翻遍了名帖都没能找到那两个足够异常的名字。

    凶手真的就在这张名册上吗,当年的男子究竟遗漏了什么呢?

    周围没有人打扰这位长老的思索,甘子枫安静地摩挲着手中的纸张,眼睛放空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忽然一个身影从面前走过去,老人后知后觉地眼神一滞。

    “等等——你。”甘子枫蹙眉叫住其人。

    微胖的男子回过头来,身着执法堂服,二十多岁的样子,茫然地看着他:“什么事,长老?”

    “我带来的人里好像没有伱。”甘子枫看着这张有些面生的脸,冷声道,“你是后面调来支援的吗?”

    “.没,我是外堂的,大人。”

    甘子枫方一皱眉,赵成已开口:“就是他帮着记的来宾,大人——您忘了,除了咱们带来的人外,平日诸峰之间就有执法堂人巡视,今天就轮到这位师弟当值了。当然,今天我们一直把他留在外面,没让他入内。”

    “.”

    “.大人?”

    甘子枫怔然看着这名男子,深深地吸了口气:“是了,张梅卿不是执法堂之人,他也想不起来这条规矩的”

    “.什么?大人。”

    “现在去查!”老人猛地转身,“我要立刻知道,诸峰巡视的轮值是怎么排的!季枫坠崖的那一日,仙桥峰是谁在巡视!”

    这样一张表急切间确实难以找到,何况是七年前的排班,但好在当事之人就在这里。

    “长,长老。”微胖的弟子有些小心道,“诸峰游视是历来是每峰出一人,一人值一月.我是蜡烛峰的弟子,往前数的话,季枫师兄那一月,应是元武峰当值。”

    “.”

    “那时候这还是个肥差,都是门面弟子来做的。”这弟子见没人说话,便继续说了下去,“那时候元武峰的头号人物应该是江以通江师兄吧。”

    在场诸人几乎悚然而惊,甘子枫霍然转头:“席天机、江以通,这两个人现在在哪?”

    赵成怔了一会儿:“他们,好像轮值到看守后崖今天就留在堂里了。”

    ——

    后崖之下,管千颜和孔兰庭刚刚援着崖岩攀上来。

    “没走错!”少女望着平旷的峰顶,雾气在这里终于消散了下去。她重重松了口气:“这就是甲九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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