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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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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液抽出长杆,伍在古瘫倒在地。

    他再次结出那个手印,从鹑首中坠落回现实的世界,来自精神深处的疲乏立刻涌上来,脑袋一抽一抽地作痛。

    强忍着取出那张黑色符箓,滴血塞入喉咙,只一瞬间,腹部像是被搅碎,剧痛一下将他击倒在地。

    强烈的拖拽感自腹中传来,好像一只手抓着胃,连带肝、肺、肾、脾等一大团器官,要将它们整个从喉咙抻出来。裴液剧烈地干呕,把黑色符箓吐在地上,按抚着胸腹,“呵”了一声。

    小蛟心两个时辰的期限是对四脉以上之人而言,而没有真气保护的血肉之躯,在它面前就像是狼嘴边的肥肉。

    硬取是立刻死,不取是慢慢死,裴液吞下它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强撑着爬起来,扯开蒙在火上的黑布,鬼魅的光亮再次盈满了地窖。

    裴液捡起落在地上的剑,回过头来,伍在古仍未断气。

    裴液一脚轻一脚重地走到他面前,他瞪着血突的眼睛,无声地张着嘴,四肢微微抽搐。

    裴液盯了会儿这张不断吐出血沫的面孔,忽然抬起腿,一脚重重地跺了上去。

    没有言语,没有技巧,沉默地、爆发地、竭尽全力地一脚又一脚跺上这张脸,像是在安静的地窖中敲一面沉闷的老鼓。直到它血肉模糊,彻底看不出面目,裴液才喘着气停下,然后用脚踩住,提剑锯下了这颗头颅。

    等喘匀了气,他才扭过头去面对背后的悉索声——房间的另一边,靠着墙壁的怪物已经站了起来。

    它修复身体的过程再次展现了那种灵智般的本能——明明身上还残留着断裂般的伤口,四肢却已能够活动。那断裂的手臂处,骨头和筋先连了起来,而肉一点没有增长,它在最大限度地使自己快速恢复战斗能力。

    但当真的把它当做一個可怕的对手看待时,它又表现出本能般的灵智——明明走路都还不稳妥,竟然已经半爬半走地想要对自己发起攻击。

    裴液定定地看着这个如蜥蜴如鼍龙的怪物,他已明白了这一切是如何发生,因而越发无言。

    “龙舌……”裴液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尖杆。

    而后他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怪物:“这就是你用人烹饪出的佳肴吗,太一真龙仙君?”

    那怪物飞身扑来,窄小的空间一跃而过,裴液拧身避过,出剑。

    尖锐的青铜杆刺入狰狞的身体,那怪物猛地一僵,像是高温下融化的雪人,坚硬的鳞甲、尖锐的骨刺,一切都在软化,化成一种幽蓝色的粘稠膏体,顺着青铜杆飞速上攀,被吸入了“龙舌”之中,储存进尾端的葫芦状容器里。

    地窖中终于彻底安静。

    但是异变再次出现。

    裴液根本来不及反应,持杆的手已被幽蓝的光芒攀上,整条小臂的血管仿佛都被这种能量替换,泛起了幽蓝的光亮,仿佛布满蓝色的裂纹。

    小臂内冰凉感和力量感一同出现,仿佛是借由这一链接,他直观地感受到了手中“龙舌”的渴求。

    对它来说,也许吸入这第一个不够美味的祭品后,仪式已经正式开始,它迫不及待地寻求着第二份佳肴。

    如果不能供给,也许就会遭受昨晚黑袍人所遭受的那种“反噬”。

    裴液轻嗤一声,将死之人,还怕什么反噬吗?

    他抬手就要将这杆子丢掉,但小臂甫一抬起,忽然不受自己控制,那杆子像一条贪食的恶蛇,狠狠地咬在了自己的腹部。

    裴液真不敢想象自己的腹中现在是种什么图景。

    先是真气催破的旧伤发作,后是小蛟心蛛网般的蔓延寄生,如今又被一根不到两指粗的青铜杆扎入肆意吸取。

    裴液咬着牙勾了下嘴角,反正是死,还偏要多受些折磨。

    但很快他意识到不对,虽然疼痛是那样鲜明真切,腹中也不停有一种“失去”感,但这种“失去”却令自己感觉越发轻松,好像某个压覆在自己生命上的阴影正在一点点消褪。

    他忽然明白过来——小蛟心,龙舌是在吞食小蛟心!

    这枚州衙寄来的法器同样化作了幽蓝的粘稠膏体,只是要浓郁得多,以至带上了些浅紫。这些膏体沿着青铜杆上的繁密刻痕上攀,很快灌满了顶部的葫芦。

    一道满足的意念传来。

    裴液心中泛起不好的预感,因为他感到手中的“龙舌”又产了一道模糊的冲动——它要进行仪式的最后一步了。

    不等他更进一步思考,十二道幽蓝触手怦然绽放,捆住了他的身体。

    “叮啷”一声,青铜杆坠落地面,失去了一切光芒,顶部的葫芦脱离了它,像是一条有十二条长腿的蜘蛛或章鱼,在裴液恶寒的目光中,从裴液腹部的血洞钻了进去。

    腹中立刻传来蒸烹般的灼热,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裴液俯身提起那面目模糊的头颅,咬着牙迈步,推开门来到另一个窖室,之前离开的那六人全都昏倒在地,额头的幽蓝正在缓缓褪去。

    裴液穿过这个窖室来到地面上,雨仍在下,带着雨丝的风拂上身体,裴液深深呼吸了一口湿凉的空气,但腹中的灼热没有丝毫消退。

    裴液立在原地辨认了一下方向,摇摇晃晃地向远处走去。

    胸腹如在燃烧,各种伤势造成的疼痛却感觉不到了,那百枚冰冷的铁针仿佛已被这热量融化。

    但身体的疲惫和头脑的抽痛却不稍减,幽暗的雨夜里,举着幽火艰难挪步的裴液仿佛一道鬼影。

    走出树林,穿过田野,终于渐渐近了,前方的夜幕中显露出了朦胧的建筑影子。

    裴液来到这扇熟悉的门前,兽首门环仍然静静地镶嵌在上面,昨夜的场景仿佛重现,但裴液这次已经知道不会有人来应门了。

    用残余的力量攀爬过院墙,院中空无一人,洞开的厅堂中摆着两座棺椁。

    裴液低头趿拉着步子走近了它们。

    呜风急雨,白幡飘卷,风穿过厅堂,长明灯火狂乱地飘摇,幽咽的声音像是天地间的挽歌。

    一个鬼影在两个亡灵之前,将手中的头颅缓缓举起,重重地砸在了棺盖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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