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贵妃平日常到长春宫走动,她既知皇上爱重皇后,自然明白与皇后亲厚的好处。只是之前皇后病着,皇上传谕后宫不许叨扰,各宫嫔妃才减了请安。
眼下既然皇后玉体好转又殿选在即,高贵妃便来问安,顺便探探皇后的口风。
两轮选秀过后,各家秀女的情况名册上一目了然。但为了之后的殿选,造势吹嘘的也不少。权当解闷,她挑了几家风头正劲的秀女给皇后说了说。
富察皇后尚不知贵妃意图,只是听她说了半天多是汉军旗的。
“皇后娘娘,依臣妾看,那些小门小户就是沉不住气,如此四处宣扬自家女儿如何出众没得失了体统。”
“选秀本就是秀女争奇斗艳,人之常情。”皇后沉静一笑,“不知贵妃可知,咱满人家的姑娘可有好的?”
高家抬旗入的是满洲镶黄旗,自是与汉军旗不同。
“听说海望大人的次女、讷亲大人的侄女还有鄂尔泰大人的外甥女都在殿选之列。”高贵妃又说了几位出身高门的秀女,边说边打量皇后神色,“臣妾瞧着皇上定要为傅恒指婚,娘娘可有中意的,不如提前告诉皇上。”
富察皇后素来宽厚却也聪慧,她知道宫里许多人都在盯着傅恒,但不管是她还是富察家都一贯秉持低调原则。既是自家事,便不想过分张扬。她不愿将傅恒的婚事当作政治联姻,更不愿别人打这样的主意。
信勇公哈达齐之女瓜尔佳兰瑾的舅舅正是鄂尔泰,而贵妃的胞妹又嫁入了西林觉罗家……看来是存了帮着说和的念头。
皇后对高贵妃的心思了然于心,面上不见半分流露只作恍然未觉,刚要开口却听门口传来稳健的脚步——
“朕听着,贵妃倒是很关心傅恒啊。”乾隆走进梢间,快步上前按住要起身的皇后,“皇后身子未愈,不必多礼。”
高贵妃见状,却不敢有失礼数。“给皇上请安。”
“起吧。”乾隆一抬手,顺势坐到皇后对面的通炕。“贵妃接着说,朕也听听秀女的情况。”
高贵妃笑着坐回矮墩,心里不得不反复思量皇上话中的意思。按理,后宫嫔妃不该如此消息‘灵通’。“皇上惯会取笑臣妾,臣妾哪里知道那么清楚,不过是道听途说给娘娘解闷罢了。”
乾隆心明眼亮,前次选秀贵妃没能把亲妹妹嫁给傅恒,心里始终惦记着,未必就愿意相信他说的不想给傅恒过早指婚的话。但确是实话。
他初登大宝,朝廷官员多以鄂尔泰张廷玉两位辅政老臣马首是瞻。其中有满汉之争,更多却涉及党争,为他所不能忍。在这个时候,他自然不愿有人借着傅恒的婚事攀上皇后母家以图立得更稳。
张廷玉是汉臣,固然有沽名钓誉倚老卖老之嫌,但鄂尔泰常以效仿先帝劝谏,让向来自负的乾隆很是反感。高斌得先帝破格提拔治水有功,乾隆念着贵妃的相伴之情对高家格外看重,即位之初就将其全族抬入镶黄旗。可他又如何回报,不但与鄂尔泰有所勾连,竟还在淮、扬修坝工程一事上为其门生遮掩渎职之过。
朝堂上的事,他不便告诉贵妃,让高家与鄂尔泰联姻即是给个警醒,就看高斌是否能领会其意有所收敛了。
“皇上,贵妃知道臣妾疼爱傅恒,也是想帮着出出主意。”富察皇后知道皇上对高家颇有微词,但前朝之事不该波及后宫,贵妃随侍以来并无大过。她隐约听出皇上有试探之意,便有心转圜。“臣妾听了些宫外的事倒觉得十分有趣。”
“能让皇后高兴,贵妃的功劳不小。”乾隆松了松神色,状似无意道:“今次秀女品貌出众者甚多,皇后是该为傅恒多留心,只要有看重的,朕便给傅恒指婚。”
有皇上这句话,说明富察傅恒的婚事全凭皇后做主。高贵妃虽没能探出皇后的口风,但将这个消息传出去,鄂尔泰那里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厢里,皇后谢了恩典,转头皇上又对皇后嘘寒问暖。帝后恩爱如斯,高贵妃再好的定力也坐不住。不过起身前,她又说了件趣事:
出了名闲散的和亲王竟在两轮选秀当日坐镇敬事房耗了大半日,听说是和亲王福晋娘家表妹也在本次选秀之列,他特地去照应。京中早有传言说和亲王与福晋感情失和,如今看来根本是子虚乌有。不然以和亲王的性子,不是真心疼自己福晋怎会管这等闲事,殊不知他连老丈人的面子都驳,甚至还活活把人给气死了。
高贵妃原是在意和亲王福晋之前的作为,才让家里盯着和亲王府,待知晓和亲王吩咐敬事房总管张保办的事,再往深里打听,发现巧得很,和亲王福晋的表妹也姓瓜尔佳,跟宛如提起的瓜尔佳兰瑾同出一门。
莫非也是为富察?那就难怪和亲王福晋的行事了。但她既已应了西林觉罗家,便只能断了他们和亲王府的谋算。皇室宗亲插手后宫事是大忌,即便皇上不罚和亲王,那瓜尔佳毓纯也失了与富察家联姻的机会。
果然等高贵妃走了,乾隆沉了脸,与皇后闲话两句就回了养心殿,让李玉把之前看得过眼的几家秀女都查了一遍。
……
殿选之期就在复选的五日后。
毓纯没浪费时间再去和亲王府,也不愿意再送上热脸。虽然兆德再三保证,王府会极力保全不让她中选入宫,但毓纯对和亲王府失了信任,不想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倒宁愿多向容秀取取经。
容秀从未见她如此心急,多少起了些恻隐之心,但愿意帮忙只为了玛法。从她自己的婚事上看,玛法凡事都是提前打算,若他想把毓纯嫁到京里肯定早就相看好了人家。可小叔叔偏偏说一半留一半,大约是这桩婚事并不十拿九稳。
究竟是什么人家能让玛法这般费神,还请动了和亲王府?伊尔根觉罗家比不得勋贵高门,在京中顶多算中等人家,容秀猜不出来却可以肯定,毓纯的亲事若成了,对自家也只有好处。作为家中的长孙女,即便知道自己不是玛法最看重的那个,也能默默隐去心里的不甘以大局为重。
虽说毓纯既怕中选又不愿留京,但摆在眼前的就殿选一条路。容秀以为如今最紧要的是顺利被撂牌子,否则以毓纯的性子被困在宫中,说不准哪一日触怒皇上,整个瓜尔佳氏都得跟着倒霉。
到了这份上,原先的隔阂都不是事了。两个人有事没事凑在一处密谋,容秀少不得为了毓纯的事奔走,除了详述自己殿选的经过,甚至还透露了索绰络家在宫里的眼线,如果遇到紧急情况该怎样取得联系。
毓纯清楚地知道,殿选不是闹着玩的,之前在初选复选使得花招绝不能再用,否则稍有差池就可能被冠以大不敬治罪,轻则撵出宫给家族蒙羞,重则是要掉脑袋的。
短短几天,她和容秀倒也商量出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尽量装扮素净低调,反正皇上又不知道她是谁,说不准打眼扫过没留意就直接撂牌子赐花了。所以,带进宫的衣服首饰以及梳什么发式都是经过仔细推敲才定下的。
阳光明媚的午后,毓纯登上了殿选的马车,为相互照应还得和兰瑾同乘。
对兰瑾来说,她怎么都想不到毓纯这样的也能过复选,为了显示自己的名副其实与对方的走了狗屎运不同,愣是压下心里的不甘和紧张,一路挺直腰板撑到了神武门。
按例,殿选秀女过神武门下车,马车统一停在空地,由接引太监领入顺贞门安置。待明日一早梳洗打扮,等皇上下了早朝歇息后方能被阅看。
过了殿选的大约有四五十人,等最后一辆马车停放好,天色已近黄昏。落日余晖洒在岁月洗礼的宫门间,越发显得静默孤寂。
后面的路都是未知数,兰瑾就算再不愿跟刺儿头同流合污也知道不能耍性子,想起临行前小叔叔恐吓的那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话,只好寸步不离地伴在毓纯身边。
毓纯瞧她那副怂样刚要撇嘴,就被人拉住了胳膊。“看见你们就好了,咱们三个在一处就不怕了。”
婉茵一身桃红蜀锦旗装,分外明艳好看,瞧她说话的样子倒瞧不出半点紧张,好像进宫跟在盛京串门子没什么不同。
果然有太后罩着就是不一样。毓纯如是想,慢慢被她的轻松感染,舒展了拧着的眉头。说起来,她们进京后就没见过面,如今能一起做伴总是好的。
婉茵从阿里衮那里得知毓纯兰瑾双双入了殿选,本以为毓纯之前说想撂牌子的话是言不由衷,等看她穿得一身素淡毫不张扬,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可她既然不想中选,瓜尔佳氏在京里总有些人脉,怎么没被撂牌子?
就算心里有疑问,眼下却不是说话的时候。三人刚接上头,就不得不听从接引太监的指示两人一排站好队准备入宫。
过了顺贞门,接引太监将秀女交给负责殿选的管事姑姑,分别安置在了储秀宫和咸福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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