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诏狱地牢里住了九个多月,每日只有丁点的时间可以看到光亮。
如今一看,这个法子属实是有些脏了,大抵就是那种,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可以习惯黑暗,甚至是融入黑暗,偏偏每日又要去感受光明。
从一上地面,这些人就贪婪的去看天上的日光,贪婪的去抽动鼻子,其余的一切都不予理会。
由此便能看出,这帮人对光亮已经有了变态般的渴望。
夏源扫视着这数百名的犯官,每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出奇的一致,每个人都可用一个词形容,憔悴。
凹陷的眼窝,显得颧骨凸起,显得眼球也突起了许多,而那突起的眼球里布满了道道的血丝,看上去,透着一种诡异的亢奋。
怎么说呢,九个月的折磨,这帮人好像被折磨出了心理问题。
看着都不大正常了。
特别是数百双布满血丝的眼球全看过来,更是让夏源有些犯怵。
死去的记忆开始攻击他了。
他想起了上辈子在电影里看到的丧尸。
真的挺像的。
夏源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心神还没稳住,扑通.
一个人当即跪倒在地,扑通.又一个犯官跪倒,接着是一声接一声的扑通声,不绝于耳。
不过几息的工夫,数百名犯官全都跪在了地上。
“属下见过大人!”
见数百人尽皆跪倒在地,俯首见礼,夏源这心里倒是彻底舒缓了下去,这帮人看着虽是疯了,但还没有完全疯。
当初的PUA随着时间的推移,并未失去成效,反而随着九个月的诏狱生涯,加深了许多。
他抿了抿嘴,用出了一种娓娓道来的口吻,像是在叙旧,
“数个月之前,本官曾说要劳你们在这诏狱里再住一阵子,如今一晃,大半年过去了,本官又来到了此地,想必你们也都猜出了我此次的来意。”
说到此,夏源停顿一下,从怀里将那道谕令取了出来,“有谕旨!”
一听有谕旨,刷的一下,周遭站立的锦衣卫立刻跪了下去。
这数百名已经跪下的犯官则将头深深的低下。
整个诏狱大院很快就剩下夏源一个人站着,他独独站着本就显得高,调门就更加高了。
“去岁国库亏空,君泽不彰,臣俸不全,是以有惊扰宫禁一事。
朕本有震怒,却不敢忘祖宗所托之重:天生民而立之君,君者奉天而安养斯民者也。
未得安养,王纲是以不立,臣俸不全,宫禁是以酿祸。刑乱重典朕皆不用,只以罚俸半年略作惩戒,其余诸事再不追究。
特此发诏赦罪,与尔更始。”
夏源宣完了谕旨便停顿在那里,院子里黑压压的好一片安静。
过了好久,从人群里传来了哭泣的呜咽声,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随后便是好几个人也跟着哭了起来,很快,哭泣声便响成了一片。
刚开始这哭声还是压抑着,后头便不再压抑,一个个皆是放声大哭。
不管是惊也好,怒也罢,是喜,是忧,还是悲,当所有的情绪到达一个临界点,发泄的方式都是哭。
面对终于等来的赦免,没有人能够稳住情绪,只有哭,也只能哭。
夏源就默然的站在那里,其余的锦衣卫也都跪在地上沉默着。
静静的听着这数百人的大哭。
好久好久,等这哭泣声渐渐微小下来,直至停下,夏源才咽了口唾液,徐徐的说道:“旨意已经宣完了,诸位也都哭够了,但我这还有几句话想和诸位说一下。”
“去岁年底,你们闯下的祸事不可谓不大,按照国朝成法,便是将你们罢官夺职,论罪处死都是轻的。
无论是庙堂,还是地方,皆有官员上疏,让陛下将你等从严重处,以儆效尤。
朝堂纷纷扰扰,可陛下仍是一力将这些奏疏统统压下,如今更是将你们赦免,只以罚俸半年作为惩戒,甚至连罢官革职之事都未提及。”
“也即是说,别看你们现在一个个蓬头垢面,比路边的那些叫花子还不如,但你等只要从这诏狱里出去,回家洗个澡,洗把脸,把你们那身官袍换上,就仍然是个官。
就仍然是高高在上的官儿。
可万事别高兴的太早,你们今日是从这诏狱里头放出来了,但不代表你们就高枕无忧了,得了陛下的开恩,也不代表你们就能安安稳稳的回到官场,能接着去当你们的官儿。”
“去岁年底你们闯下的祸,你们说得那些话,仍然像一根根刺一样,在人的心里头扎着。无论是朝堂,还是地方,这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无数人仍是将你们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说到这,夏源笑了一下,“以前,你们若是想给人当狗,许是还有人把你们当狗收下来。现在,你们就是想给人当狗,也没人再收你们,因为你们咬了人了,你们咬的人太多了。”
听夏源说完这番话,跪在地上的数百官员都默然不语。
“如今你们重回官场,想在这官场站住脚,站的稳稳的,你们能依靠的,是谁?”
“.是大人、是陛下。”
夏源又笑了一下,但随之却摇摇头,“不是我,也不是陛下,是你们自己。”
“想在这官场站的稳当,要靠的还是你们自己,这事上,谁也帮不了你们。”
“数个月之前,我曾跟诸位说过一些话,诸位可还记得?”
“回大人的话,属下记得。”
“记得便好。”夏源应了一声,又接着道:“陛下如今赦免了你们,还望你们能争气,给陛下争口气,给你们自己争口气,莫让别人看轻,也莫让本官看轻。”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我当初和你们说的,至于如何将死路走活,你们不日便会知道。
该说的话几个月之前我就说过,叮嘱的话我方才也说过,其它的我也不便多说。总之,一切就托付诸位了。”
说到这里,夏源双手交叠,弓背弯腰,朝着在场数百名犯官的方向深深的辑了下去。
院中的所有官员都深深的将脑袋磕下去,以此还礼。
“好了,该说的话我都说完了,诸位莫要再跪着了,把你们脸上的眼泪擦擦,然后便回家吧。”
有些话不必说的太透,也不方便说得太透,何况,这数百犯官如今最想听的不是这些,而是回家二字。
回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