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敬是个阉人,是个太监,他与朝中衮衮诸公不一样,从当初狠心噶了自己,就与所谓的天伦家道脱离了关系。
百般不济无奈身,一刀斩断子孙根。
荣华富贵全在此,宫中飘荡如浮沉。
在宫中飘荡沉浮数十年,他早已清楚,他就是个飘荡的柳絮,无根的浮萍,这辈子只能靠着皇帝,皇帝就是他的天,皇帝就是他栖息的那株参天的大树。
皇帝让他做个伺候人的奴才,他就是最贴心的体己人;皇帝让他做一把尖刀,他就披坚执锐,冲锋在前。
而他大声的将这一番话说出口,便预示着一场波及整个官场的大地震将要轰轰烈烈的展开。
但凡反对新政的人皆去查处,那朝中这帮大臣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跑不掉。
这番话就像一柄利剑,锋锐无匹,无可匹敌,直直的插入跪在殿中的那些大臣的心上,让他们那颗还没缓下去的心,又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内阁首辅刘健更是倏然望向了箫敬,眸子里带着无法言说的愤怒,箫敬也不甘示弱的对视回去。
他知道自己说的这番话代表着什么,他更知道眼前这个老头是什么地位,但他丝毫不露怯。
鸟都没了,还怕个鸟!
弘治皇帝冷眼瞧着刘健和箫敬那副互相逼视的情形,他知晓,此时只要他一点头,一场浩劫便会展开,这场浩劫会波及到大明朝堂上的所有人,谁也躲不开,谁都逃不掉。
或许只有寥寥几人得以幸存。
这也正是通过这场大戏,拉开变法序幕的开端,本该是先前制定好的,但一想到这场浩劫的规模之大,一想到一旦点头会引发的激烈反对,弘治皇帝却又莫名的踟蹰了。
夏源跪在地上刚开始还是耐心的等着,但见皇帝迟迟不语,心里却泛起了疑虑,一抬头就迎上了弘治皇帝有些踟蹰的样子。
心下登时一沉,这场大戏眼看就要谢幕,这怎么关键时刻还掉链子。
于是开口道:“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
话说一半,弘治皇帝的目光便扫了过来,带着警告的意味。
夏源当即不言语了,想说的话又噎了回去,他知道这个时候皇上不让他开口,是避免让他树敌。
而经过他这一打岔,弘治皇帝也下了决心,心中像是存着一张弓,这张弓拉到了满弦,拉到了直满月,上面的那支利箭蓄势待发。
心中的那些谨慎被这张弓压下,斗志被激起,“既要彻查,那便彻查!就按照箫敬所”
只是听到‘按照箫敬’这几个字,刘健的心便猛地一颤,豁然把目光收回来,没再用杀人的目光去逼视箫敬,而是抬头失声喊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而跪在大殿中的内阁六部公卿,闻听此言也都跪不住了,王恕用手撑着地想要起身,但毕竟年迈,却没站起来,只得回头喊道:“我们进去!”
李东阳也知道此时必须得进去,决不能让这等旨意通过,于是赶忙从地上爬起,并伸手去搀扶王恕,马文升也是年事已高,旁边的韩文则去搀扶他,谢迁性子最急,此时已是踉跄着向暖阁跑去。
其余人也尽皆起身,全都跟在后头奔进了暖阁,然后扑通扑通之声不绝于耳,每个人都直直的跪倒在地,伏身叩首,大声谏道:“陛下,万望陛下收回此言,此事万万不可,一旦如此彻查,将国无宁日!望陛下三思!”
见到这帮人未曾奉旨就奔进暖阁,弘治皇帝的脸色猛地一沉,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何等反应。
夏源差点咬到了舌头,这帮人是疯了吗?
箫敬最先回过神来,目眦欲裂的喊道:“一个个不作通报,不曾奉旨,不经皇爷应允,便擅自冲进暖阁,擅闯御前,你们是想造反吗!”
谢迁怒发冲冠,“造反的是你!如若真有人要造反,你箫公公便是第一个反贼!”
“我大明社稷不宁,皆赖你箫公公一人之过也!”
“阉贼!你欺我大明社稷无人吗!”
其余人也尽皆骂了起来,这老阉奴是真的不干人事,若按他这个法子查下去,朝堂上的每个人少不得要到那诏狱走上一遭。
箫敬阴阴的看着他们,旋即倏然收回目光,扭过头一个脑袋重重的磕在暖阁的地毯上,
“皇爷,今日发生的一应之事,不论是生员士子聚集请陛见,或是这诸多大臣冲撞御前,皆乃我大明太祖爷开国以来未有之事,便连历朝历代恐怕亦是前所未有!这帮人口中说着大明江山社稷,但却不经奉旨便冲撞皇驾,实在是大奸似忠!
如若不予严惩,我大明纲常礼法何在,我大明的律法王法何在!
还有那彻查之事,谁先前反对新政,谁牵涉其中,就查谁!要彻查,彻查到底!”
一听这话,在场的群臣更是大怒,将什么体统,什么礼仪全然抛至脑后,有的人更是站起身子,似乎是想要为国锄奸,铲除阉贼。
就如当年土木堡之变的消息传回京师,朝臣群情激愤,当着监国郕王朱祁钰的面,生生打死了王振余党。
见状,夏源的眼皮猛地跳动,他事先想过此事会招致群臣激烈的反对抗议,但没想到激烈到这般地步,真可谓是仁君在位,悍臣满朝!
眼见局势已是控制不住,他大喝道:
“诸位,你们是想做什么!当着陛下的面,你们是想要血溅五步吗!”
听到这声大喊,不少人身子陡然一震,像是一盆冷水浇到了头上,冷静又重新回到了身体,又捡起了臣仪,捡起了体统。
起身的人又尽皆跪倒于地,所有人齐声大呼道:“臣等御前失仪,万死之罪!”
朱佑樘的一张脸已是铁青,无尽的怒火似乎是要从眼中喷薄而出,他承认,他方才被这帮人的阵仗给震到了。
同样,他也晓得会招致激烈的反对,但没想到这帮人竟激烈到了如此地步,刚才他们是想做什么,在君前动手吗?
而听着这帮人口呼万死之罪,他真想把这帮人拖出去治个万死之罪。
朱佑樘紧紧的盯着这帮人,冷冷的道:“谁让你们进来的?想来逼宫吗!”
王恕闻言趴伏了下去,李东阳,谢迁,韩文等人也尽皆趴伏了下去,便连得到应允才进来的刘健也伏身趴下。
看着这帮人全都伏身于地,表示自己的谦卑,弘治皇帝这才接着道:“还是说,尔等这么急不可耐的跑进来,是由于你等是这幕后主使?因此才迫不及待的想要推了朕这个旨意,好让你等别被查出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