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忍吗?你心痛吗?你觉得自己该死吗?”
这声音似远似近,神情呆滞的刘季玉脑子轰的一下子响了,感觉四面八方全是那句嗡嗡作响的声音,“你心忍吗?你心痛吗?你觉得自己该死吗?你心忍吗?你心痛吗?你觉得自己该死吗”
“我该死!”良久,刘季玉终于发生一声尖叫,脸色变得惨白,那双嘴唇失去了血色,目露绝望的光芒,整个身子都在剧烈颤抖。
旋即便是呜呜大哭,整个人状若癫狂,用手拼命的揪自己的头发,拼命的打自己的耳光,“我该死,我该死”
在场的锦衣卫一个个全僵在那里,有的情不禁的喉结滚动。
他们管着这诏狱,像这般癫狂似疯子般的犯人见过不知凡几,但全都是被那一道比一道残忍的刑罚给折磨疯的,可被人用言语给折磨到这种地步,却似乎是从未见过。
他们看着夏源的目光透着心悸,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面容俊朗,极其年轻的人,这个人嘴里的种种话语,就像一支支利剑,全射在这个刘季玉的心上,就像一道道酷刑,轮番在这个刘季玉的心里折磨。
将这个犯官的情绪给无限次的挑拨,无限次的扎穿,无限次的受刑。
喜悦,愤怒,哀伤,心忧,悲恨,恐惧,惊惶.
人生来就这七情,可这个犯官却在短短时辰之内,在那一言一语的挑拨下,将这七种情绪全都体会了一遍,交替出现,轮番折磨,数种情绪大起大落。
终究是疯了。
瞧着这一幕,夏源的目光中掠过几丝不忍,可不给他刺激到崩溃,不将他置入绝境,不在他心中种下恐惧绝望的种子,这剑用起来难免不顺手,不仅无法一往无前,甚至保不齐哪天还会反噬。
良久,他出声道:“本官再问你一次,你可还想当官任职?”
“我该死,我该死”
“刘季玉,本官再问你一次,你可还想当官任职!”
听到这话,正陷入癫狂刘季玉这才像是惊醒了过来,猛地抬头,嘴皮子不停翕动着,“当官任职,当官任职,对,只要还是官,只要还是官”
他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陷入无底深渊的人看到了一片光亮,豁然跪倒在地上,整个身子趴伏,连连磕头,“我想,大人,我还想做官,我还想做官,我不想当民,我想做官.”
“你还想做官,可你觉得你还有这个机会么?”
“.”
闻言,刘季玉的身子猛地僵住了,自己有这个机会么,有这个机会么
“你没有机会了,就算你还想当官,这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数万官吏也不会让你当这个官!你得罪了整个官场,官场你待不下去了,你没有机会。”
“没有机会.”
刘季玉的脑子又轰然响了起来,没了,没有机会,没有机会了.
“对,没有机会,你最好的结局是被罢官夺职,削籍为民,你会被朝廷除名,会被去了官籍,还是以犯上的罪名!
你的宗族会将你的名字开革出族谱,曾经以你为傲的学堂,书院会以你为耻,再也不愿提起你的名字。
而你和你的妻儿家小惶惶不可终日,等着被报复。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可将来破你家的,灭你门的,连个县令都不是,只是个平日里你瞧不上眼的恶霸。”
说到这,夏源竟笑了起来,“你看,你半点机会都没有,你已经走上了绝路,你拿什么去当官?”
“.”
刘季玉张着嘴想说话,眼神空洞,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却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夏源身子前倾,近距离的直视着他那张脸,“你觉得,你现在能做的是什么?”
“.”
“回话!”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已经走上了死路,你想活着,你想让你的妻儿家小都活着,那你只有一条路可走。”
说到此,夏源刻意停顿,过了片刻才道:“将死路走活,置之死地而后生。”
“置之死地而后生.”
刘季玉的眼睛像是亮了,口中呐呐,“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得罪的是大明朝的数万官吏,你得罪了他们,他们不会放过你,他们不会让你当这个官。但有人想让你当,这人是谁?”
“是”
刘季玉张口欲言,却愣住了,是谁?是谁?到底是谁?
他使劲的想,最后看向夏源,“是大人?”
“本官向陛下进了谏言,要保下你,想让你接着当官,你觉得你凭什么值得本官保你?”
凭什么.
刘季玉答不上来了。
“你当初上的什么疏?参劾的是谁?”
“我,我上的是谏言君父,我”
“打起精神来!”
“.”
刘季玉的身子陡然绷紧,连着呼了好几口气,才像是勉强稳定了心绪,“回大人的话,下官上的奏疏是谏言君父,痛陈我大明朝沉疴积弊,吏治腐败以致国库亏空,参的是内阁六部公卿,参的是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的封疆大吏,及各州府县之官员!”
“一字一语真是振聋发聩,却得罪了数万的官吏,如今他们视你如仇寇,恨不能杀之而后快。你想在官场上待下去,想待得稳如泰山,想保住你的妻儿家小,你能依靠的是谁?”
“是大人。”
“是陛下!”
刘季玉神情一凛,赶忙改口道:“是陛下。”
“陛下凭什么让你依靠他,是因为你上的那道奏疏,还是因为你上的那道谏言?”
没等回话,夏源便自顾自的反驳,“都不是。空话谁都会说,都察院,国子监,翰林院,内阁六部,谁不是饱读诗书之人?这天下的读书人,哪个不会喊几句诸如此类的话?可做到的又有几人,你将这话喊出来,你做得到吗?”
“下官.”
刘季玉想说做得到,可话到嘴边,却转而实话实说的低声道:“下官做不到。”
“若我是你,必定会说能做到,而且语气笃定,不容辩驳。”
“下官在大人面前不敢欺瞒。”
刘季玉的身子趴伏下去,将脑袋深深的磕在地上。
“你不敢欺瞒,但你就算瞒了,我又如何能知道呢?”
“大人慧眼如炬,又与属下有再造之恩,属下粉身难报,不敢欺瞒,亦是不愿欺瞒。”
刘季玉说完这句,便不再言语,只默默的跪伏在那里,表达着谦卑臣服的态度。
“数百封奏疏递到了御前,未来还会有许多的奏疏递上来,陛下帮你们顶着压力,只是盼着你们有朝一日能说到做到,你可明白什么意思?”
“属下明白,劳累君父为罪臣分忧,罪臣万死之罪!”
“哪来的万死,只是想让你死中求活。”
夏源的表情终于缓和下来,而后又俯身将刘季玉扶起,看着那张脏脸,“如今朝野动荡,群情激愤,只能让你等在这诏狱多住些时日。但即便如此,你也完全不必担心.”
说到这,他脸上涌现出无比的严肃,“汝妻女吾养之,汝无虑也。”
“大人.”
刘季玉感动的哽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