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下不严,臣职不明,这话不可谓不重,刘大夏虽然年老,但却并不糊涂,他知道这是皇帝在给他留一份体面。
御下不严,无法总领整个都察院;臣职不明,左都御史的职责有亏。
这种情况,那自己只能接过这份体面,主动来请辞,不然那就得被体面。
但身居高位,手掌大权,谁不贪恋权势,谁不贪恋富贵。
所以他才亲自来请辞,而不是递上一封请辞的奏疏。
暖阁里安静了几秒,弘治皇帝到这时才显得意外起来,很诧异的问道:“卿家好端端为何要向朕递交辞呈?”
刘大夏心中整理着来的路上想好的措辞,慢条斯理的开口道:“陛下,臣天顺八年登进士第。于英宗,宪宗时,不堪大用;直至陛下登基,蒙陛下不弃,拔擢臣为广东右布政使,后因臣平定山贼起义,陛下念臣有功劳,将臣调至京师。
后臣担任副都御使,弘治六年,陛下遣臣治理疏通贾鲁河水患,臣治理的还算妥当,陛下升臣为户部左侍郎;弘治十年,臣任佥都御史,于宣府处理兵饷弘治十二年.”
夏源的眼眸已经眯了起来,这老头哪是来请辞的,只是以请辞为名,来述说一遍这些年的功劳,想以此来打动皇帝。
心里想着,他扭头看了眼弘治皇帝,只见朱佑樘已是眼眸半阖,明显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臣这些年升侍郎,升布政使,升副都御使,升佥都御史,一直到今岁回京升任左都御史。每一步都是陛下的拔擢,每一步都是因陛下的赏识,每一步都是陛下的恩泽。
陛下对臣之恩重若丘山,臣无以为报,可臣年岁已高,实是不堪国事,还望陛下念在臣年老体衰,准了臣的辞呈。”
这一番话说罢,刘大夏将脑袋磕在地上,久久不语。
夏源面颊微动,将那声叹息咽回去,这便是说话的艺术,前头一句不堪大用直接略过成化帝的拔擢恩赏。
只讲弘治朝的经历,将自己这些年的功劳一件一件的列举出来,最后将其归于皇帝的赏识和恩泽。
名为请辞,但这一番话撂出来,皇帝再想准他的辞呈怕是不成了。
可惜这等请辞之事自己不便置喙,不然少不得也得给他把水搅混了。
过了许久,弘治皇帝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那双眸子里的淡漠和嫌恶却软化了许多,他本意是让这个刘大夏告老还乡,用这个二品的左都御史来杀鸡儆猴,免得其余大臣在置喙那道封公主的圣旨。
但现在听完这些,他性格中的宽厚又一次发作,想起了这个老臣十数载的辛劳,却又心软起来,禁不住道:“卿家虽是年老,但年老之人,却也老成持重,更能为朝廷所倚重。依朕来看,这请辞之事便往后放放吧。”
话一出口,朱佑樘又倏然感到失悔,若是不予请辞,又找何人来杀鸡儆猴?
旋即他看向夏源,问道:“夏卿家为何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可是觉得有不妥之处?”
“?”
夏源有些发怔,我哪有欲言又止?
心念在不妥二字上打了个转,他站起来道:“没有,臣觉得陛下说的极对。以臣观之,刘大人虽是上了岁数,但还没到年老体衰的份上,现在请辞,确实早了点。
而且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刘大人留在朝中也是个老北鼻。”
刘大夏不懂这老北鼻是何意,将这番话听罢,更是一怔,搞不清楚这个狗东西在卖什么药。
弘治皇帝也眉头微蹙,不晓得这小子在卖什么药,难道没听懂朕的暗示?
“不过陛下也晓得,臣这个人平日里没什么别的嗜好,最喜读的就是医书,废寝忘食,手不释卷。
不敢说医术高超,却也精湛,据臣适才的观察,过去了短短两日,刘大人这脑残之症已是病情加重了许多,须得尽快找刘院判去治,万万不能耽误。
但这脑疾之症最是难治,恐得花三五年之功。朝野上下,无人不知陛下仁德宽厚,体谅臣子,尤其是体谅像刘大人这般功勋卓著的老臣。
臣恳请陛下给刘大人放个三年五年的长假,且等刘大人痊愈了再回来。”
此时,刘大夏终于晓得这个狗东西是想做什么,那张贴着地面的老脸已是阴沉下来,放上三五年的长假,那和请辞又有何分别?
而且这个狗东西不仅杀人,还诛心。
到时候陛下若当真同意此事,整个朝野岂不是都晓得老夫被放了长假去治脑残。
念及于此,他赶忙开口道:“陛下,老臣确实年迈,便是陛下不予准辞,臣也请陛下允许臣辞去这左都御史一职,老臣实是力不从心,难当此大任。”
“.”
弘治皇帝沉吟半晌,这才颔首道:“也罢,既然刘卿家都如此说,朕也不忍卿家太过劳顿,这左都御史一职朕便交由他人,届时卿便去翰林院担任大学士,那里倒是清闲,刘卿家每日也可品茗读书,倒也怡然成趣。”
从手握监察百官之权的左都御史,一下子变成翰林院的学士,刘大夏心中之苦涩可想而知,但仍是恭恭敬敬的磕头道:“臣谢陛下体恤之恩!”
“谢恩就不必了,刘卿家便先退下吧,且回去好生歇息几日,等朕找到合适的人选,便与卿交割这左都御史的差事。”
“老臣遵旨。”
刘大夏应了一声,这才从地上爬起来,而后有些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
等刘大夏走出暖阁,又出了乾清宫,弘治皇帝把脸一板,告诫道:“往后不可再如此侮辱大臣,当以雅量。”
“是是是,陛下说的是。”
夏源连连点头,拿我当了枪使,还转过头来说我不够雅量,这是人干的事吗?
得,你是皇帝,你是丈人,你说什么都对。
想到丈人这两个字,夏源又倏然想起这次过来的正事,于是又开始絮叨,“岳父大人,小婿的妻子该回家了,都三个月了,哪有在娘家住这么久的,这不合礼法,而且”
“好了,伱休要再聒噪,吵得朕心烦意乱,连奏疏都看不进去。况且非是朕不放人,实在是秀荣舍不得朕和皇后,想在宫里多住些时日。”
“.”
听到这话,夏源眼睛瞪大,一时间大受震撼,这狗皇帝说点逼话竟然都不带脸红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