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营地里的一景一物,还有那些个宣传标语,一众人久久不言,半晌,有人喃喃问道:“这里可还是我大明治下?”
“休得胡言,不是我大明治下又当是何处?”
“那这里为何处处透着古怪.”
王华在扫视这片营地,他发现不仅仅是营地古怪,就连这里头的人也是一样的古怪,那看过来的眼神中分明透着羡慕。
这羡慕似乎不是投给他们的,而是投给这数十个带他们过来的百姓。
羡慕什么?
“咳咳.”
就在这时,几声咳嗽声响起,很虚弱,李东阳被那口罩上的艾草味给呛得醒了过来,其余人发现李阁老醒了过来,连忙围上去,“李公,您老醒了?”
李东阳用手把口罩往下扒拉,他做梦梦到有人在煎中药,好多中药,又苦又涩,熏得他都无法呼吸。
可刚把鼻子露出来,还没呼吸两口新鲜空气,就有人攥住了他的手,并把口罩又给他重新戴上去,“阁老,这口罩不能摘,不然会得疫病。”
“没事,到了营地就能摘了,营地里头没有疫病。”
说着,那汉子就把脸上的口罩摘了下来,其余的汉子也纷纷摘下口罩,相处一路,终于是看到了这帮人的面容。
但这会儿没人关注这些人的长相,见这些人摘了口罩,一众人等也迅速把口罩摘下。
那艾草闻起来本就是苦涩不堪,时时刻刻的往鼻子里头钻,以至于一路上他们连话都不愿说。
此时摘下了口罩,连忙大口大口的喘着新鲜空气,可刚喘几下却发现,这营地里头的空气也不新鲜,混杂着一股浓浓的艾草味。
见到李阁老醒来,一众人等才像是想起了什么,扯着那些汉子问道:“这营地里可有大夫?”
“有,不止有大夫,还有药哩.”
“在哪儿?快带我等去。”
“不急,先去换了粮食,可快了,耽误不了多大工夫,走走走,咱们去换粮食。”
说着,这些汉子就热情的拉着他们往不远处的大棚子走去,几名官员虽是焦急,但听到耽误不了多大工夫,也只好跟着去。
最重要的是,这营地里的人太多,闹将起来,容易吃亏。
于是一行上百人,便被这些汉子带着来到了那处挺大的棚子。
这里此时已是排了队伍,但却泾渭分明,分成一个个的小团体。
十几名或是几十名的汉子组成一个团体,而团体中总有人数不等的难民。
其实不难区分,那些汉子虽是也没多干净,但精神状态是饱满的;而那些难民,衣衫褴褛不说,还面黄肌瘦,精神萎靡。
队伍的前头总有报数目的声音响起,十个,十五个,二十个之类的。
队伍渐渐移动,很快便轮到了他们,那个领头的汉子昂首挺胸的上前,大声道:“一百三十二个!”
听到这个数字,周围的人都有些哗然,现在距离地崩已经过去了月余。从十数天前开始,就有无数的小队去寻找幸存的灾民,过去了这么多天,这濮州哪里还能一次性的找到这么多灾民。
那统计人数的人也有些讶然,往后看了一眼,见确实有上百人,于是便问道:“人数无误?”
“俺们一路上数了好多遍,绝对没数错。”
“要工分还是要粮食?”
“要粮食。”
“都要粮食?”
“嗯,都要粮食。”
“一个人换三斤粮食,一百三十二人,便是”说着,那统计的人拨弄起算盘珠子,“三百九十六斤粮。”
听到这么多粮,这数十人都咧嘴乐起来,就算按照规定,得给这百多人一人分一斤,那他们每人也能分到五六斤。
这会儿,那些官员已经哗然起来,一路上见这帮人点数,还一直嚷嚷着什么换粮食,到现在才终于搞懂,原来是拿我们换粮食。
堂堂朝廷命官,居然被人拿着换了粮食。
还只是每个人换了三斤,太过分了,这简直就是耻辱!
没多大功夫,那数十名汉子便扛着三个麻袋过来,这一个麻袋里头便是一石粮食,也就是一百二十斤,三个就是三百六十斤,其中还有一人抱着半麻袋粮。
“这是分给你们的。”
一个麻袋往他们跟前一放,王华的胸口登时就有点堵,自己堂堂翰林学士,东宫侍讲,远赴灾区寻找儿子,前来赈济灾民,怎么反倒是被灾民给赈济了粮食?
不过一路行来,干粮确实是所剩无几,有粮食也好,起码不至于饿肚子。
何况,这些粮食分明是拿自己等人换的。
于是一众人等心安理得的收下,而那汉子还没停,又从那半袋粮里头掬出十多斤粮,装到先前那个装口罩的布口袋里,“给,还有这些,也是分给你们的。”
王华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照样默默收下,抱在怀里头,旋即轻咳一声问道:“敢问,大夫在何处?”
“噢,就在那边排队的地方,那里就是医馆。”
循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正是先前那排着数百上千人的超大号屋子,或者说长廊。
众人都在往那边瞧,但有个中年官员却是定定的往那分粮的棚子里看,此时数十个汉子没堵在前头,能清楚的看到那坐在棚子里统计之人的样子。
像是个读书人,身上穿着一件脏兮兮的九品官袍,看着二十多岁,等瞧见面容,这官员倏然间大喊一声,“儿啊!”
旋即便踉跄着跑过去,那坐在里头的读书人正在拿笔写着什么,听到了这句喊声,再一抬头便看见了一个乌漆嘛黑的脏脸杵在自己面前。
这脸很脏,上面满是一道又一道的泥渍,那下颌的三尺长须早已打着绺,黏糊在了一起,可这张脸却是很眼熟。
那读书人身躯一震,最后大叫道:“爹!”
“我的儿啊.”担任吏部主事的徐潜文一下子便哭了起来,紧接着一把将自己的儿子抱住,“爹,爹看到了那朝城县的惨境,还以为你.爹悔不当初,爹不该让伱补这个缺,爹对不起你.”
“却不想我的儿竟还活着,我的儿还活着,哈哈.我的儿还活着!”
徐潜文方才哭的撕心裂肺,声声忏悔,而现在却是又哭又笑,像是疯了。但在场的人却是默默看着,似这样的场景,在这营地里经常发生。
一场天崩地裂,亲人离散,本以为已然罹难,可却见到了还活着的亲人,那种巨大的惊喜是可想而知的。
徐子成也在哭,却又带着哭腔问道:“爹,你怎的来了这濮州?”
“爹是来找你不,爹是奉朝廷的委派,前来赈济灾民。”
“.”
徐子成的表情有些僵了,他看着这一众的人等,赈济灾民?
“爹,朝廷不是早就来过人了吗?”
“哪里来过,朝廷也是前些天才得知的消息。”
父子两正说着话,那一众官员都涌了上来,王华强势的插到父子二人中间,第一个开口道:“你看到我儿子了没?”
徐子成瞧着这个蓬头垢面的中年人,怎么看都像个中年乞丐,但他又知道,这人恐怕也是个朝廷官员,于是用上了敬称,“不知大人是”
王华挺直腰杆,“翰林学士王华,我儿子乃是王守仁。”
“王守仁”
徐子成先是一怔,旋即眼睛亮了,旋即站起身道:“您是王大人的父亲?”
“对对对,我儿子他还”说着,王华却是顿住,有些胆怯的不敢问。
“大人放心,王大人好得很,王大人现下应当是在这营地里巡查。”
听到这话,王华长长松了口气,眼睛都变得有些通红,吃了这般多的苦才来到这里,得知了儿子还活着的消息,这一切都是值当的。
旋即他又本能的在这营地里四处环顾,没见到巡查的王守仁,但却瞧见了躺在担架上的李东阳,李阁老努力的伸着手,似是想说什么。
瞧见这一幕,王华赶紧跑过去,同时把地方腾开,其余的官员则逮着这徐子文问起了自己亲人的下落。
等到了近前,李东阳才虚弱的道:“太子,问问太子的下落.”
“对,太子!”
王华抬掌在自己的脑门上狠狠拍了一把,又赶紧跑回去,挤开人群,对着那徐子成道:“太子殿下呢,太子殿下无事吧?”
还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就被王华推开,挤在这里的官员不由对着他怒目而视。你是翰林大学士,我等都让着你,让你先问,现在你问出来了,得知你儿子还活着,你又跑回来作甚?
可等听到王华问的是太子的下落,一众人等又偃旗息鼓,他们来这里赈灾不是目的,主要目的是寻找太子,以及自己的亲人儿子。
“对对对,太子殿下如何,殿下他现今还安好吧?”
“诸位大人放心,太子殿下也好的很,前两日便和夏大人一道平叛去了,约莫这两天便能回来。”
“平叛?!”
听到太子好得很,一众人刚松了口气,可等听到平叛二字又迅速哗然,大灾之后必有叛乱,这是常识,可太子殿下却跑去平叛,这这万一出个差池。
看到一众难民似的朝廷大官慌乱起来,那徐子成道:“列位大人,太子殿下他统兵有术,已是平叛过多次,每次都是凯旋而归”
第三更等等,我还在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