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修哂笑,闲庭信步走来:“不知道你们药仙会,具体是个什么待客之道?”
这一举一动,倒是叫吴月山不敢随便动手:“我们对待尊贵的客人,向来是以最烈的酒,最好的菜肴招待。”
说着使了个眼色,有药仙弟子不知从哪搬来木桌木凳,放在两人中间,吴月山请他落座。
嘭!
又有一个酒坛放在木桌上,坛口的泥封干硬发褐色。
王修怡然落座:“我倒不是什么嗜酒之人,不过这既然是贵派的待客之道,那也入乡随俗了。”
吴月山审视片刻,但觉其周身无漏,气息不显,完全看不出深浅。
“这酒叫做醉红霞,采用七七四十九味相生相克的蛊虫炼成,度数高,又烈,残留微毒,就怕客人吃不消。”
他撕开坛封,便有酒香飘来,分外勾人,酒液呈现微红色,卖相也是极佳。
王修失笑,本来是来砸场子,没想到世事无常。
“我酒量不高,但也不浅,更不怕区区小毒,听你这么说,非得尝尝不可。”
吴月山抱住酒坛,给他倒了满满一碗,酒液似乎更红了一些。
他皮笑肉不笑:“贵客,请吧。”
王修道:“可是我看,这酒在坛子里的时候是好酒,倒出来貌似就没有那么醇厚了。”
说完单手贴着瓷碗的边缘,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酒水冒了个泡,又破碎开来。
刹那间,那平稳的表面,起了重重涟漪,无数眼睛难以看见的小虫,五颜六色,在其中翻滚。
周遭的药仙子弟无不是头皮发麻,吴月山身为蛊主,用蛊之术自然高明。
刚刚短短时间,已经在这碗酒里,下了至少十种虫蛊。
手法一眼被看破,吴月山的面容登时阴沉下来:“贵客好眼力,看来是敬酒不吃想要吃罚酒!”
王修哈哈一笑:“看来我如果不吃这一碗酒,不仅拂了主人家的面子,还要被当成不速之客,扫地出门啰。”
说完不等他反应,便将那深红酒液一饮而尽。
吴月山立刻喜笑颜开:“贵客爽快!”
默运手段,就要沟通王修体内的虫蛊,令其好好享受下药仙会真正的待客之道。
王修却迫不及待道:“不错不错,绵柔甘冽,还挺有嚼劲,再让我吃一碗如何?”
吴月山心中大愕:‘嗨呀,我长这么大还没听过这种要求!’
暂缓手段,笑眯眯道:“我吴某人生平最是敬佩贵客这般海量之人,美酒管够!”
又给他斟了一碗,暗地里下的虫蛊比刚刚更多。
王修毫不迟疑吃了:“再来一碗!”
吴月山微感心惊,又给他倒了第三碗:‘就算没有我的手段催发,吃下这么多虫蛊,也该在肚里内斗了。’
王修一滴不剩:“再来!”
吴月山倒了一碗又一碗,王修越吃越是高兴,这蛊虫之毒,不过小灾小祸,不仅对于此身无害,反而有利。
那蛊虫入了肚里,瞬息就炼化一空,淬炼灵火之余,还能轻微的增长修为。
反观吴月山却遭不住了,每一碗酒水里蕴含的虫蛊,不是凭空而来,都是他呕心沥血炼制所得。
王修吃了三碗之后,就肉疼的不得了。
后续再要,他又不得不给。
已经损失了三碗蛊虫,王修没有发作的迹象,谁知道他是不是在强撑?
再吃第四碗,第五碗,说不定就爆发了呢?
如果现在停手,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前面三碗蛊虫?
于是一碗接一碗,王修足足吃了九碗,面上悦色愈发浓郁。
吴月山开始还喜形于色,渐渐就头冒冷汗,直至满脸汗水,到了第九碗的功夫,是一脸麻木,仿佛坏掉了。
周围的药仙子弟匪夷所思,从没有见过这么夸张的事情。
而蚩龙山上,也有不少有心的目光注意到山门前的争斗。
王修谈笑自若:“怎么不斟酒了?莫不是主人家心疼酒水,想要从我身上收点财货?”
吴月山呼吸急促,那九碗虫蛊,几乎是他一辈子的积累,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卖儿卖女赎回。
走到这一步,也已经明白眼前男子实非寻常人物。
目中狠厉之色一闪:“贵客说笑了,只有让客人尽兴的道理,哪里有让客人付钱的道理!”
一划手心,逼出一股活血,一只通体青乌的蛊虫掉进碗里,他双目猩红,仿佛输红了眼睛的烂赌鬼。
“这一碗,贵客敢喝吗?”
已经不是简单的试探,他不得不放手做最后一搏。
他分明感受到许多目光,其中有他的同僚、对头、晚辈、上级,全都注意着蚩龙山山脚。
促使他拿出本命蛊虫,毒性猛烈更胜过方才全部。
他绝不相信,王修吞下九碗虫蛊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只有漂漂亮亮的收拾掉王修,吴月山才会是药仙会四大蛊主之首的虫蛊主。
“话说到这份上,哪有不喝的道理。”
当那只手拿起酒碗,吴月山的心脏剧烈跳动,忽然生出不顾一切夺回来的想法,又苦苦按捺下来。
‘他一定是装的!一定!’心中喃喃自语。
王修是他这辈子碰到过最好对付的对手,种种手段任由他施为,就算是甲申代的异人,也架不住他手段齐出!
除了强撑,他拒绝接受任何一种可能!
吴月山裂目圆睁,看着那酒液入口,看着那喉结滚动,看着他放下酒碗。
‘本命虫蛊!’他的双手搭住木桌,指甲和血肉竟然分离,双眼几乎脱离了眼眶。
呜哇!
一声惨哼。
他吐出一口心血,浑身气息仿佛退去的潮水,花白的头发迅速化为惨白,上半身瘫在木桌上,口角流出涎水。
王修笑盈盈起身:“多谢款待了,这顿酒,我喝得很尽兴。”
吴月山灰暗的眸子里,映出他颀长的身影,像一座山,一座亘古长存的高山。
转过头去,朝毒雾笼罩的蚩龙山一笑,王修不急不缓开口。
“王明歌,我想不久后,大家还会再见。”
吴月山闭上双眼,咽下最后一口气,满是无法理解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