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
卫家上下静悄悄的,佣人做家务时都不敢做出大的动作。
主位上的卫觅松绷着个脸,始终没有开口,于是这一晚上都没有人敢去用晚餐。
卫久当然没有把卫鸩告诉她的话转达给卫觅松,她并不想火上浇油,而是在心里默默祈祷小舅千万不要回来。
可卫久的祈祷最终还是没有被听到。
踩着月色带着一身凉气走进来的正是她那一日未见的小舅。
卫鸩身上还穿着从男老师那借来的不伦不类也不合身的衣服,颓废不修边幅。
沉默了一晚上的卫觅松见到门口处的身影时,一只茶杯就朝着那处飞来,像是沉默许久的情绪找到了发泄的怒口。
“啪”的一声,清脆的瓷器砸在地板上,接着破碎的白玉四处飞溅,随后是滴答滴答的声音,格外清晰。
卫鸩站着的地方,有鲜血一滴一滴掉落。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卫久,她急忙跑过去,垫着脚丫想要看清小舅脸上的伤。
可是卫鸩太高了,她看不到伤口,只能看到一大片的殷红,以及小舅那比平时淡薄一百倍的狐狸眸子。
卫久心里咯噔一下。
成冰月也是吓了一跳,她刚要站起身来,就见门口处驻足许久的卫鸩一步一步朝着他们走过来,直到在她和卫觅松面前站定。
从眉尾往下的脸颊上划出一道血口,隐隐可以看见外翻的皮肉,那张狐狸脸此时此刻看起来更像是一只嗜血的狼。
卫觅松看到卫鸩的伤口后,手指禁不住颤了颤,可面上还是一副冷冷的表情。
“爸想找我说什么?”他淡淡开口,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可是他脸上的表情却并不如他的语气那样轻松。
卫觅松一怔,被卫鸩这么一问他反倒是一时语塞。
卫鸩却压根就没想要得到卫觅松的回答,他又继续说:“爸一定是想说,在您放出我要结婚的消息后,我居然不知天高地厚地跑了出去,公然违抗您的意思。”
“……”卫鸩将他想要说的话都说了,卫觅松只能瞪着眼睛看着他。
卫鸩淡笑一声,上前一步,靠近了卫觅松和成冰月二人。
卫家没有吸烟的人,因为成冰月身体不好闻不得烟味,而卫觅松又讨厌吸烟的人。
正是因为没有吸烟的人,所以成冰月对烟味极其敏感,卫鸩身上的血腥混合着烟草的香气让她震惊无比。
卫鸩的狐狸眸子紧紧盯着卫觅松。
“您想知道的,我可以都告诉您。”
“比如,我今天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我为什么要逃出去。”
“可是。”话锋一转,卫鸩眼底的温度渐渐淡下去,冰冷无比,“您也得告诉我,裴瑜的外婆去世的事你瞒了我多久。”
卫觅松双瞳蓦地瞪大,卫鸩怕是已经知道了一切。
胸口起伏片刻后,卫觅松又镇静下来。
“她和你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外婆的死活也与你并没有关系。”沙哑苍老的声音传来,卫觅松冷然道。
听到这个回答的卫鸩丝毫不意外,甚至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嘴角勾起一抹轻笑,“对,所以你和妈私下里去找她用不入流的手段威胁她离开我也与我并没有关系。”
“两个衣冠楚楚的人嘲笑她是哑巴也与我没有关系。”
“你们在她外婆去世时跑去侮辱她也与我没有关系。”
“你和妈做的都是对的,毕竟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卫鸩!”
卫觅松猛地站起来,杵着拐杖的手青筋暴起,嘴角止不住地颤抖,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牙尖嘴利起来是这么的气人。
卫觅松处在暴怒的边缘,成冰月皱着眉,卫久在犹豫要不要偷偷溜出去找人过来,而卫鸩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
“怎么了爸,这就受不了了?我只是把你们对她做的事复述了一遍呢。”
“那么作为承受你们施加的这一切的她,是不是崩溃了也并不夸张。”
“你……”卫觅松抄起拐杖就要打在卫鸩背上,可下一秒拐杖却被卫鸩牢牢地握在手里。
一老一少就这样僵持着。
“你知不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谁?”卫觅松开口,声音已然颤抖。
卫鸩紧紧盯着卫觅松那和他相似的容颜,许久许久,蓦地轻笑一声,“您是为了您自己。”
握着拐杖的手一松,卫觅松不知怎么就松了拐杖,下一秒卫鸩就将整跟拐杖拿过来,扔到一边,上好的木质拐杖敲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您总是打着为了我们好的旗号,做着伤害我们的事。”
“您觉得姐的初恋配不上她,于是就用手段拆了姐的初恋,姐对爱情对自己丧失了信心,顺着你的意嫁给了完全陌生的人。”
“婚后几年姐离了婚,连家都不回,是因为姐不光对自己丧失了信心,而且她对你们,对她的父母,失望至极。”
“你……”卫觅松气的捂住胸口倒在椅子上,成冰月想要上前查看丈夫,可下一秒卫鸩的视线就转向了她。
“妈,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爸之外,你大概就没有别的亲人了吧。”
听到这话,成冰月先是怔住,明白了卫鸩的话里意思后,眼泪渐渐溢出。
被自己亲生的儿子这样质问,换谁谁都不好受。
“姐和我,对于您来说,不过是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罢了,对不对?”
听到这话,卫觅松彻底爆发,气的大吼一声。
“卫鸩,你要是不想当我的儿子,你就给我滚出去!”
卫久被这冲天的怒火吓得抖了抖,嘴唇泛白不知道该怎么办。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几个人现在都沉默了下来。
一秒,两秒,三秒。
卫鸩眨了眨眼,脸上的血迹已经凝固。
“其实,我并不想被你们操控我的人生。”
“爸,妈,多保重。”
接下来,那道身影毅然决然的迈出了卫家的大门。
“小舅!!”卫久哭着追着卫鸩的身影跑了出去。
哗啦一声,卫觅松随手一扫,满桌子的东西散落一地,摔了个七零八落。
成冰月望着一地狼藉,模糊着泪眼,第一次没有赶上前去安慰丈夫。
-
这里是另一个城市,一个与裴瑜长大的地方完全不同的城市。
这里没有小镇,也没有泥泞的小路,这里到处都是高楼大厦,繁华热闹,可是这里也有漂亮宁静的别墅。
裴瑜就坐在这个漂亮的别墅院子里的摇椅上,拿着一本书看的聚精会神。
有风吹起几片花瓣,擦过她的发丝和脸颊,与她融合在一起,人儿仿佛就在一副美妙的风景画里。
远处有人看的痴了,好半天才回神,慢慢走上前来。
秦楚微笑着敲了敲裴瑜面前的石桌,将那沉浸在书本中的人唤醒过来。
裴瑜抬起头,看到来人时,同样露出一抹微笑。
“妈让你过去。”秦楚淡淡开口。
裴瑜点点头,表示知道,起身从秦楚身侧走过,发丝刚好擦过他的脸颊。
秦楚眸光变暗,漂亮的手指轻点裴瑜刚才握着的书本上,鼻尖仍是她身上淡淡的余香。
翩翩如玉的贵公子此刻满眼的痴念。
-
别墅的装修淡雅高洁,就像它的主人那样,品味极优。
穿过漂亮的长廊后,远处正有两个人交谈着,一位是身着旗袍气质优雅的女士,另一位则是气质儒雅上了年纪的男士。
裴瑜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时,秦歌忙招手唤她过来。
裴瑜加快了脚步,走到他们身边,依次对着两位长辈打了招呼。
“今天感觉怎么样?”秦歌询问着坐在身边的裴瑜,语气里的关心毫不隐藏。
裴瑜不想让秦歌失望,可她确实没什么进步。
她张了张嘴巴,试图发出声音,可还是失败了。
落寞从漂亮的眸子里一闪而过。
秦歌紧了紧握着裴瑜的手。
坐在对面的中年男士正是负责诊治裴瑜哑疾的医生,他见状安慰道,“秦夫人,小姐的病并非是一天两天了,急不得。而且小姐也不是器官病变,治愈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只要有耐心。”
秦歌闻言点了点头,随后医生又对裴瑜进行了一次详细的复诊,等到一切都完成送走了医生,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老师,很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裴瑜略带歉意地冲着秦歌做了一个手势,这是医生教她的手语,她只会几句,其中包括了大量对秦歌的感谢的手势,她并不想让秦歌等待着她在纸上写下慢吞吞的话语。
秦歌皱着眉头心疼地看着裴瑜,忍不住摸了摸眼前人的头发。
“好孩子,受苦了。”
裴瑜回了秦歌一个温暖的笑。
她从不觉得她现在苦。
能再次遇到秦歌,就是她最大的幸运。
当年外婆花了家里全部的积蓄来供她学钢琴,可是这对于要学好钢琴的人来说也远远不够。
是秦歌,这个著名的钢琴大师,在一场比赛上看上了裴瑜的天赋,并且在了解到裴瑜的家庭情况后不收一分钱免费教她学钢琴,让她有了得以谋生的手段。
秦歌是钢琴家,忙碌到注定与她成为师生的日子不长久,可是秦歌与她成为师生相处的日子虽然短暂但却让裴瑜学到了这辈子都引以为傲的东西,谁都知道她是个哑巴却弹得一手好琴,却都不知道秦歌这个恩师到底帮了她多少。
年少时与秦歌学琴的精力让裴瑜能够靠自己吃得上一口饭,而几年后她迷茫不知归处时也是秦歌收留了她,还费尽心思找人给她治疗哑疾。
秦歌对裴瑜来说不止是恩师,更是恩人。
这个世界上,秦歌让她体验到了外婆身上的温暖。
两两相望,直到远处有另一个人走过来。
秦楚翩翩如玉的身形出现在二人面前。
“妈。”秦楚跟秦歌打招呼,眼睛里却藏着只有秦歌才能看得懂的东西。
秦歌心领神会,点了点头,微笑的弧度有些意味深长,“你们聊吧,我要休息了。”
说罢,穿着旗袍的优雅身姿慢慢离去。
月光下,只剩下秦楚和裴瑜两个人。
花坛里,不知名的小虫发出的声音格外响亮。
裴瑜抬起头,看着秦楚俊秀的眉眼,思绪渐渐迷茫。
“明天,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那挺拔的身姿看着她,专注又温柔。
秦楚温柔的声音渐渐模糊,也不知是月光太弱还是怎么了,眼前的人的脸像是换了一张。
那张漂亮的狐狸脸曾经也是这样温柔地呼唤她。
于是裴瑜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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