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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义庄与剑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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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山如墨,一片云闲。

    山间土路上,道人在前,马儿在后。

    土路只有三五尺宽,还常有塌陷断裂之处,人走倒是没有问题,枣红马行走其间,却不得不多加小心。

    一只燕子在天上盘旋。

    今天天气倒也凉爽。

    宋游抬头看了看天,看不出个什么,但感知天地灵气变化,时节轮转,却觉得今天不会这么一直晴下去。

    只是晴也好,雨也好,都差不多。

    宋游继续慢悠悠往前。

    前路是何方?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

    只往南边走。

    见路边长着一丛刺苔,宋游经过之时,便随手折了几根,春日刚冒出来的笋芽,实在又嫩又脆,避开刺轻轻一掰、都不需要用力就断了。

    刺苔和月季类似,长得也像,春秋冒出来的嫩笋都是可以吃的。

    大概筷子粗细,轻轻一掰,将外面的皮撕掉,里面是翠绿半透明的嫩杆,看起来像是莴笋,送进嘴里,是很清脆的口感,清甜回甘,带着一种十分清淡的植物香气。这年头的零食就是这样,满地都是,原生态,味道见仁见智,但是要自己去山上找,自己采摘,也别有一番乐趣。

    不多时,一只燕子轻巧的滑翔过来,停在马儿脖颈上,朝缝在被袋上的布兜里瞄了眼,这才看向宋游。

    “先生,前边有野果子,我见过猴子吃,已经熟了,红彤彤的,旁边还有草地和小溪。”

    “辛苦你了。”

    “不辛苦。”

    这时只见布兜里一阵晃动。

    一颗毛绒绒的小脑袋钻了出来,眼睛半眯着,瞳孔是一条细细的线,迷糊的左看右看:

    “到哪里了?”

    “路上。”

    “没走动吗?”

    猫儿将头多伸出来了一点,左看右看。

    燕子便又飞了起来,远离三花猫。

    “先生,我替你指路。”

    “好。”

    宋游跟随着他的方向走。

    昨天刚出安清县城不远,这燕儿就来找到了他,说要一路送他们出栩州地界。

    而这一路走来也真是多亏了他,才能每次都找到合适的歇脚点。

    因为身处高空,藏在山里林中的水果水源他都能一眼看到,若是离得近的他便带着宋游和马儿过去,离得远的,他就飞过去化成人形,摘了果子打了水再穿林而来,身上被荆棘树枝划破了好几次。

    今日依然如此。

    跟着走了不远,果然见一小溪,溪水潺潺,听着就让人心静,又清亮见底,看着就让人生津。

    旁边一丛灌木攀崖也爬树,上面结着果子,是一种大拇指大小、椭圆形的红果子,处在大山深处,无人来摘,结得很密。

    “羊奶果。”

    宋游认了出来。

    这也算难得了。

    伸手先摘一颗,等不及清洗,随便擦擦就送进嘴里,只觉汁水丰富,酸甜的味道弥漫出来,一路走来的疲惫立时少了大半。

    剩余的则慢慢摘下,到溪中洗净,今日便请馒头来当主食,饭后吃些野果,何尝不是神仙日子?

    走时再带一些走。

    只是走到半下午的时候,山间便起了风,天空也逐渐变得阴沉起来。

    燕儿早早就飞了下来,告诉他今天可能要下雨,说完就又往远处飞去了,在灰杂的天空中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很快失了踪影。

    风越来越大,吹得布兜抖动。

    天空也越来越暗,像要天黑了一样。

    三花猫又从布兜里冒出头来,头上的毛也被吹乱了,看起来有些怪:

    “好大的风呀。”

    “三花娘娘应该下来走走了,在布兜里呆久了,会变成一只胖猫。”

    “三花娘娘不会。”

    “多走走好,看看风景。”

    “三花娘娘上午走了一上午。”

    “下午也走走,免得晚上乱跑。”

    “猫不能走太远的路。”

    “三花娘娘岂是凡猫可比。”

    “……”

    “三花娘娘意下如何?”

    “好大的风呀。”

    “是啊。”

    三花猫悄悄地又缩回了布兜中,只传出含糊的声音:“明天再走,明天再走……”

    像是说给她自己听。

    宋游笑着摇头。

    燕儿又飞了回来。

    风实在太大了,使得燕儿只要张开翅膀,无需煽动,什么也不用做,便可以稳稳的悬浮在空中。

    “先生,我在前面看见一座小城,不过走过去可能要晚上了。从这里再往前走,没多远就能到大路上,大路上有可以避雨的地方,还有一间可以避风的房子,但是我觉得那里有点不对。”

    “怎么个不对法?”

    “有些阴气。”

    “这样啊……”

    还以为是什么麻烦事呢。

    “先生,要下雨了。”

    “还没有。”

    “先生可以骑在马上,我在前面带路,只消小跑一段,就能到那。”

    “不急。”

    “好。”

    燕子又飞到前边去了。

    说来也是有趣,这本是一只十分怕生的小妖,说话都吞吞吐吐,可和宋游多待了几天,似是逐渐意识到宋游其实并不关注他怕生与否,也毫不在意他是否说话、用什么语气、大声还是小声,甚至对他做什么事、做不做事也毫不在意,于是他在和宋游相处之时,反倒自在了起来。

    连带着话也多了几分。

    “叮当……”

    马铃与风声相伴,颇有意境。

    宋游依旧保持步伐,雨不急着落下,他不急着赶路,像有某种默契一样。

    如此也好。

    大约两刻钟后,宋游终于走到了大路上,行道树被风吹得哗哗响,再走一程,也就到了燕儿说的可以遮风挡雨的房子面前。

    “是官家义庄啊……”

    宋游抬头盯着头顶的招牌。

    面前是一间较大的破烂古屋。

    门上一个招牌,写着“义庄”二字,还贴着几张符纸,只是符纸上的朱砂早就被雨淋糊了,不知原本有几分功效,现在肯定是不顶用了。

    宋游牵马来到义庄门口,瞄了几眼。

    果然有些阴气在。

    不过于他而言,反倒是里面那些不太好闻的味道更使他难受。

    “先生……”

    头顶传来燕子的声音:“今晚要在这里过夜吗?现在还没有下雨,我可以再去看看城有多远。”

    宋游闻言却是又看了眼屋中。

    在大晏有两种义庄。

    一种是宗族里的慈善田产,全部收益都用于赡养祖宗老人、供族中年轻子弟读书。

    一种是官家义庄。

    官家义庄为本朝始置,由朝廷出钱,建立一个专门的临时停放棺椁的地方,多在城中,也有在城外的,停放在这里的棺椁,通常是因多种原因暂时还没有找到地方安葬,甚至因为贫困无法下葬的,或是客死他乡,运输尸首回乡安葬路过于此,暂时停放。

    再或者就是尸首不祥。

    眼前的义庄中只摆了两副棺材,都是原木的,没有刷漆,左边那副还很新,右边那副则已不知摆了有多久了。

    新棺材应该是临时停放,旧棺材则无人认领。

    宋游又将目光看向了墙脚。

    那里堆着一堆干柴。

    这场景倒是熟悉。

    宋游不禁笑了笑,于是从马儿身上取下被袋,对燕子说:

    “就在这里吧,不用再去寻路了。”

    “可是这里……”

    “既是行走天下,哪里不能过夜?”宋游顿了一下,“正好今日,正好我来,也许也是缘分。”

    “是!”

    “你下来休息吧。”

    “不必了。”

    燕儿瞄向房檐下:“这里有个燕子窝,原来的窝主应当是去南方过冬去了,还没回来,我在这借宿一晚即可。”

    “也好。”

    宋游只在靠近门口处坐下。

    寒风吹来,跨过义庄门槛,让他脸上也带上了几分凉意,吹散了屋内腐朽的味道。

    其实习惯了也还好。

    三花猫也勤快,跑出来化作人形,去墙脚抱来干柴,把火升起来,才又变回猫儿,钻回布兜中,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看他。

    “伱快烤火。”

    “谢谢三花娘娘。”

    “快烤快烤。”

    “我在烤。”

    “不客气……”

    如此坐着,天也渐渐黑了。

    而雨都还没有落下来。

    倒是远处传来马蹄声。

    宋游微微探头出门,只见一名黑衣剑客戴着斗笠骑马而来,衣衫被风吹得胡乱抖动,很快到了这里。

    “吁~”

    马儿停在义庄门口。

    剑客朝屋中瞄了一眼,迟疑几秒,才翻身而下,接着把马牵到屋檐下,解下行囊,也跨步大门。

    “有礼……”

    黑衣剑客抱拳,先打了声招呼。

    “有礼。”

    宋游也回了一礼,客客气气。

    只见剑客取下头上斗笠,火光映出一张年轻的脸,颇有些俊俏,只是风吹日晒,皮肤变得有些黑黄,嘴唇也干裂了,平添了许多沧桑,不细看的话恐怕会觉得他比实际年龄大不少。

    借着火光,宋游这才认出,竟是那名在柳江大会上见过的年轻剑客。

    与此同时,对方看着他,也愣了一下。

    “可是柳江大会上那位先生?”

    “有缘。”

    “能在这里遇见,确实有缘!”

    年轻剑客说了一句,却似乎并没有再多说的意思,否则按照江湖规矩,应该自报家门才对,而他甚至都没有靠近宋游升起的火,只是在义庄中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正好是靠近那副旧棺材的位置。

    宋游转头看了他一眼:

    “足下可来烤火。”

    “好意心领,只是在下不冷。”

    “当真不冷?”

    “喝两口酒就好了。”

    “也好。”宋游并不执着,只是又道,“此时天色虽晚,但既然已有义庄,便说明离城不远了,雨也未下,足下有马,何不再走一程?”

    “我没有路引。”

    “难道足下一路来到安清,都是风餐露宿不成?”

    “谈不上露宿,荒野破庙,城外义庄,路边亭舍,我都睡过。”

    “江湖武人,果然胆大。”

    “何惧之有?”

    年轻剑客掏出酒壶饮了口酒,随意瞥了眼身后的两副棺材:“人死了就是一坨肉,最多难闻一些,其实比活人更好相处。”

    “那足下可得小心了,你身后那副棺材里边那位,对你的话也许并不认同。”

    “什么意思?先生跟我神神叨叨吗?”

    “倒也不是。”

    “那是什么?”

    “只是那位今晚可能起来。”

    “呵……”

    年轻剑客冷笑一声:“若他真能起来,我就是请他喝一杯,又有何妨?”

    一字一句,皆是江湖傲气。

    不过突然想起,方才这位先生曾邀请自己烤火,稍作犹豫,他又伸出了酒壶:

    “先生可要饮酒?”

    “我就不了。”

    “好!”

    年轻剑客便又将手收了回来。

    “轰隆!”

    突然一声惊雷响,如天地碎裂。

    年轻剑客不由皱眉,回头看了一眼。

    不知怎的,刚才那声惊雷固然震耳欲聋,可他却还听见一点杂音,好像身后这棺材里也有东西跟着颤了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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