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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4章 已有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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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侍殿头目光低垂,追随着地上那只垂着尾巴慢悠悠随意爬动的三花猫,见她爬到高班内侍的脚下,仰头看他一眼,又继续往前爬,从高班内侍脚下经过时身子碰到了内侍的衣角,衣角晃动,瞬间吸引了她的目光,使她不由抬起爪子,飞快的猛拨两下。

    随即绕柱而走,转了一圈后,又从大殿中间无聊的横穿而过。

    摇摇晃晃,像喝醉了酒。

    遇到上菜的宫女,她立马身子一低,做出警惕的姿势,仰头观察她们,随即快步小跑,一溜烟跑开了宫女的行走范围。

    皇后也爱猫,也爱养猫。

    但从未见过这般灵性漂亮的猫。

    今夜陛下宫中宴请,知道的人倒是不多,然而此时长乐宫中的谈话,若能传出去,怕也是不知多少人愿意以千金万金来买。

    只是能听见的人却并不多。

    本朝宰相是没什么权力的,此前权力都在国师手中,宰相也向来是没有大本事的,之所以能当宰相,只是因为忠于陛下,制衡国师罢了。如今国师因要事而离朝,宰相却没有能力接过权柄,而是回归了六部,如今之所以还是宰相,也不过是因为忠于陛下罢了。

    今夜谈话,宰相自是不会外传的。

    倒常常有人想收买他们这些内侍官。

    尤其是最近这一两年。

    可是啊,龙虽老,余威犹在,面前这位皇帝虽然年迈,可在他们这些内侍官心目中的威信实在太高,他们跟随这位皇帝见过太多风浪,所有风浪都在他的脚下停止了,于是时至如今他们仍然觉得他可以掌控一切,自然也不敢搞小动作。

    然而宰相也好内侍也罢,此时内心都不如这只散步玩耍的猫儿闲适平静。

    “那须得先问陛下了。”

    “哦?”

    “三年前陛下与我相谈,曾与我说,知晓陈子毅没有反心,不知如今的陛下又是如何作想呢?”

    一直坐着吃菜的宰相不知不觉已经停了筷子,抬头瞄向对面的道人。

    众多内侍官则纷纷低下头,摆出一副并不多听的姿态。

    内侍殿头仍然注视着猫儿。

    见三花猫已经散步散到了皇帝的桌案面前,感觉到动静不对,扭头奇怪的看了一遍殿中之人,觉得没什么异样,就又摇头摆首的往前了,眼见得已经走到了陛下的脚边,众内侍官也没有阻拦——倒不是因为这只猫儿不一般,而是帝王自有肚量宽容,今日不是什么严肃的场景,就算只是后宫哪位养的普通猫儿,走到了陛下面前去,也是无关紧要的。

    只听老皇帝抬头与年轻道人对视:“当今天下,又有谁人敢在朕的手下造反呢?”

    换作三年前的他来说,应当会更硬气。

    如今说来也丝毫不减自信。

    甚至由于北方大胜、千古奇功,在宰相与内侍们听来,还更觉可信。

    道人却抿了抿嘴,没有说什么,只是又问:“难道陛下怀疑他有反心,只是在陛下的压制下,不敢表现出来?”

    “唉……”

    皇帝却长长叹了口气。

    “世事复杂,有时事情又怎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就像朝中之事,即使是朕,常常也觉得无奈,更别说古往今来别的帝王了。建造这间宫殿的帝王尚且不能决定一砖一瓦,何况只是坐在这间宫殿中的帝王呢。”

    宋游便听出来了,皇帝仍觉陈子毅没有反心。

    “那么陛下又想问什么呢?知无不言。”

    “世间之人,于朕而言,再没有比先生更可信的了。”

    “便请陛下发问。”

    “先生去了镇北军中,可知军中如何?”

    “此时大晏正直盛世,百姓皆为自身是大晏子民而自豪,北方军中官兵也是如此。”宋游只如实说道,“以在下看,军中多忠义之士。”

    “听说陈子毅在军中令行禁止,无人不从?”

    “陈将军威信极高。”宋游依然如实答道,“且陈将军大量选用了北方江湖武人,以制衡军中氏族军阀的势力,加之连年征战下来,已经是一支不可多得的百战之师了,陈将军早已是军心所在。”

    宰相抬眼瞄向他们。

    这是一柄双刃剑。

    若掌控这支军队的陈子毅对皇帝忠心耿耿,皇帝的力量便到了极致,可若是调转枪头,一路南下,后果便将不堪设想。

    又听主位上的皇帝问道:“先生可知陈子毅回朝之后镇北军由谁代帅?”

    “由陈将军族弟陈义陈不愧代帅,张军师辅佐。”

    “陈不愧如何?”

    “勇猛,忠义,军中威信,都似陈将军,却又都不如陈将军。”

    “先生可知,朕召陈子毅回朝,是召的他们两个?”

    “谁又愿意甘心赴死呢?”

    宋游抬头看向这位老皇帝。

    想来对这一点,他再清楚不过了。

    皇帝果然沉默了。

    “唉……”

    “陛下何故叹气?”

    “朕知晓陈子毅勇猛无敌,忠义也一点不逊于勇猛,可朕已年迈,想来就算是撑,也撑不了多久了。人心善变,陈子毅才三十出头,如今的他迷恋战场杀敌、建立奇功的感觉,没有反心,今后的他,可能一直如此?”皇帝看着他说,“朕暂时信他,也不怕他,也可以不杀他,可朕的后人可能如朕一样?那时的陈子毅又会如何呢?”

    “这个问题太难了,在下的师祖天算道人或许知晓,但在下却是不知。”宋游顿了一下,对他说道,“而在下知晓的事,陛下也知晓。”

    “说来听听。”

    “如今大晏正是前所未有之盛世,陛下的声望威势响彻四海,哪怕边军之中也是如此。可若是陈将军回不到北方,镇北军对他忠心耿耿,陈不愧和军师必然起兵南下,即使其它各镇兵马不响应,北边也会大乱,葬送掉这支精兵。”宋游对他说道,“到那时候,天下大劫,伏尸万里。”

    “……”

    皇帝神情略有变化。

    这是他早想到的,只是心中想到,和被说透,显然是不同的,自己想到,和另一个人也这么觉得,也是不同的。

    “方才与陛下说起历史,说起前朝君王天下事,其实有趣。”

    “有趣在哪里?”

    “有些传统会延续,像有生命一样。”宋游说道,“像是前朝开朝不利,皇室争斗得厉害,于是后世子孙纷纷效仿,便如一种诅咒,直到一朝灭亡,皇位更迭都充满了血腥。此前韦朝轻浮成风,于是几百年间,天下全是癫狂之人。姚朝起初还好,中间开始重文轻武,防备武官,于是一朝以来军力都没有强盛过,处处挨打。”

    “有理……”

    老皇帝淡然而笑。

    这句话的角度,他倒是第一次听说。

    其实有时权力结构最大越复杂,就越怕犯错,大家族和皇室因循守旧的风气比人们想象的更重,转变开新便更需要勇气。于是前人的一个做法对后人的影响大到超乎想象,很可能便开创一个传统。

    不过这也是一种赌。

    下边的宋游看着皇帝,眼神平静,知晓这位皇帝不会因为几句话而作出决定,所有人的谏言,都只会在他想法的某一边添一点小小重量。

    可同时他也看出了——

    早在今夜之前,这位皇帝心中就已有了倾向,只是没有轻易落地,自然也没有轻易开口。

    自己的话也许会加快这个进程。

    进程加快,就少了变数。

    总是好的。

    “听来宋先生似乎对陈将军极为推崇。”旁边的宰相举起酒杯,笑着对宋游遥遥相祝。

    “陈将军乃千古名将,但凡知晓他的事迹,无论前人后人,谁又能不推崇他呢?听说即使北方几千里,塞北草原上,品行正直的人,即使是敌人也对陈将军推崇备至啊。”宋游也笑着举杯,“不过在下平生不爱说谎,今日所言,皆是实话。”

    宰相微微一笑,放下了杯子。

    余光不经意的一瞄,瞄见了老皇帝浑浊的目光,顿时吓得一抖。

    道人笑而摇头。

    皇帝亦是失望。

    过了很久,他才看着道人问:

    “伏龙观这一代的传人会忍心见天下大劫,浮尸万里吗?”

    “想来就算是再冷漠的传人,再不问世事,也不会忍心见到这一幕的。”宋游依旧如实答。

    “先生这么说朕倒是安心不少。”皇帝说着又叹了口气,“朕可以不伤陈子毅,也能放他回北方,只是朕已没有几年可活了,未来的变故谁又说得准呢?”

    宰相听闻,便知事情已有了定数。

    “大晏国泰民安,陈子毅这样的人,皇室不逼反他,怎会轻易谋反?”宋游也回答道,“陛下有此魄力,实在不易,若这份魄力能传给后人甚至一代一代传承下去,若有助于今后君臣互信,就更好了。”

    “全凭互信么?”

    “陛下大度,陈将军也不是执迷于权势之人。”宋游说道,“前几日陈将军又再来找我,还说起呢,如今北方战事已平,他再总领镇北五镇兵马,于理不合,欲交出三镇兵权,想来过几日,就会来与陛下说了。”

    “统领五镇兵马确实累了。”皇帝摆手道,“让他少些担子也好。”

    “盛世来之不易,只愿能长久一些。”

    “先生心怀天下。”

    “在下只是山野道人,这天下,装在陛下心中就可以了。”宋游摇头道,“只是此前行走北方,北地艰难,甚至越州之地直至现在仍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实在不愿别州也成这样。”

    宰相已低下头不作声。

    内侍殿头也依旧低着头,看着那只猫儿。

    猫儿方才围着皇帝转了一圈,好奇的张望了皇帝好久,好像在看这位普天之下权力最大的人。过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趣,如今已走到门口,站起来扒着门槛往外张望,有时听见道人说话,她才会回头看道人一眼,看那样子,像是这里不是皇宫,不是皇帝夜宴,只是她家的小楼,道人邀请好友的一次无聊的晚会罢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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