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是怕我们留在长京,还有什么图谋吗?”晚江姑娘无奈问道。
“还以为与道长已是故友,道长离去三年,主人还常常念着道长呢,没想到道长竟然如此防备我们,真令人难过。”侍女几乎嘤嘤出声。
“休得胡言。”
“这可不是说谎。”
“感觉两位玩得很开心。”
道人在旁边以炉煮茶,动作缓慢:“不知两位是只有在外人面前这样,还是平日独处时也会这样?”
“皆是无奈之举。”
“世界之大,同类却没有几个,人世繁华,可妖怪学得再像人,毕竟不是人,心思哪里能与人完全相同,人又哪里能完全体谅我们。这天下间能体谅人妖不同的人,除了道长,恐怕没有几个了。”侍女说道,“自然平日里便只得与自己说话、自娱自乐了。”
“请两位喝茶吧。”
道人提起茶壶,分茶三杯。
侍女见状便也解下披风,左右看了看,见墙上有挂衣服的木钩,便很随意的将披风挂了上去,随即也走过来和主人同坐。
先伸手烤一烤火,随即双手捧起茶杯,不由得眯了眯眼睛,似是火炉和茶杯上传来的温度令她感到十分幸福。
主仆二人举杯饮茶,这才说道:
“道长放心如今长平公主已被羁押,大事已不可为,无论此后皇帝如何发落,她都不可能东山再起。我们与她的约定也确实到了头,今后就算她再有什么要求我们也不可能照做了,更不可能祸乱朝廷。”侍女捧着茶杯,身体几乎缩起,显得异常娇小可爱,笑嘻嘻说,“何况如今的大晏可正是前所未有之盛世,怕是上古时候传下来的大妖,想要兴风作乱,也不会傻到选择这样的时代。”
“与公主殿下情谊虽尽,然而毕竟仍是故人,留在这里,除了不舍,也有最后送她一程的意思。”晚江姑娘姿态端庄,言行举止也异常大方。
“原来如此。”
宋游对她们点了点头。
“都说我们狐妖奸诈狡猾,最爱骗人,可道长出身伏龙观,定然知晓,这只是近几十年来才有的说法,此前我们狐妖在民间传闻、道家书册上边的记载可都是祥瑞圣洁的象征,绝不会随意骗人,更不会欺瞒道长。”侍女说道,“道长尽请放心。”
晚江姑娘举杯饮茶,抬袖遮面。
明明神情平静,毫不故作姿态,可她实在太美,气质出尘,虽不是风情万种,却也一样使人着迷。
“若说别的图谋,或许真有一样。”侍女又对他说道。
“愿闻其详。”
“主人比我会说,便请主人说吧。”
“正如先前所说,天下之大,同类却少,世间繁华,却缺乏知心者,像道长这般能将妖当妖看,又能将妖当人看的人,便更少了。晚江先前说,与君初相识便似故人归,并不是谎话。”晚江姑娘放下茶杯,语气平静却又直接,端庄而不遮掩,“妖怪寿命长,狐祖很了不得,狐妖的寿命便更长了,此次离京之后,漫长的年月里只觉得茫然,既与道长结缘,便想与道人结为老友,不说相伴百年,就是相伴几十年,每年只去拜访道长一次两次,饮酒作乐,煮茶抚琴,说一宵话,也能为余生解了不知多少无聊苦闷了。”
“所以这个图谋,便是道长你呀!”侍女坐在旁边笑嘻嘻看着道人。
“……”
道人一时不禁也有些沉默。
倒不是因为她们的直接和心思想法而沉默,而是她们的说话方式,实在有些新颖。
不过他也说道:“在下明德元年下山游历,为期二十年,二十年后会回道观,道观位于逸州灵泉县阴阳山,两位若愿来访,自然欢迎。”
“那便说好了。”
“是。”
道人停顿了一下,忽然想起一事,便又问道:“不知两位可对越州有什么了解?”
“我们是南边的狐狸,自小在阳州修行,对越州之事毫不知晓。”侍女想也没想的就回道。
“我们祖籍越州,虽自小离去,但对越州之事,也知道不少。”晚江姑娘微微低头,“道长若有所问,晚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道人无语的看着她们。
就是旁边的正在埋头苦读的三花娘娘也抬起了头,愣愣的看向他们,目光一下放在这个身上,一下又转到那个身上去。
甚至侍女也转过头,把自家主人盯着,面露疑惑之色。
绝美的女子则一脸平静,为道人解答:“尾巴有时会不听话。”
道人闻言,不由瞄了眼身边女童。
女童一脸严肃与惊讶——
原来狐狸的尾巴也会这样!
“在下此次行走北方,走到越州,有时感悟天地灵韵,与当地山水交流,感觉曾有了不得的大妖或修士在此,只是细找却又没有找到,不知这些大妖与修士都去了哪里呢?”
“道长有所不知。”晚江姑娘如实答道,声音诚恳而温柔,让人信服,“越州本就是灵韵深厚之地,自古以来都容易催生妖怪精灵,自然也有不少从古时候便留下来的大妖,甚至有些妖族有了传承。只是十几年前塞北人进军越州,屠杀千里,冤魂遍地,血气冲天,煞气盈溢,而妖怪之间的秉性智慧差距比道行的差距还大,越州的妖怪精灵大多便走出了两条路。”
“请赐教。”
“有些借血煞之气修行,吞吃冤魂,甚至在战争掩饰下吞食活人,修为一日千里便迅速壮大,成了邪魔,也就是北方作乱那些妖魔了。剩下的不愿同流合污的,便只好离去,或是有识之妖,知晓天宫必定来除,为了避嫌,也只得被迫背井离乡。”
“原来如此。”
“至于他们都去了哪,晚江就不知晓了。”
“这些妖怪也多,不乏有大本事的,说来话就长了,要是道长想知道,下次来鹤仙楼,我们慢慢讲给道长听。”侍女说道。
“定要去拜访的。”
小楼实在简陋,外头寒雨不歇,屋中虽有木桌,桌子却空着,几人围着小火炉而坐火炉上煮着茶。怕是任谁也想不到,长京最具盛名的女子因身染重疾在鹤仙楼露面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了,此时却解了面纱,与一名道人同坐此处,围炉谈话。
狐狸的本性渐渐显现出来,饮茶之余,还烤了鸡蛋吃。
双方谈了许久。
有时候宋游甚至有种感觉,其实自己坐在旁边,无需说话,无需应答,她们俩一唱一和,也能说得下去。但想到狐狸本就生性好动,好动和神经病的程度都超过猫儿,在长京装出这幅高冷不理人间烟火的模样,实在为难她们了,怕也憋了很久,便也觉得合情合理。
“告辞。”
“道长不必远送。”
“两位慢走。”
宋游站在门口送她们。
晚江姑娘重新带起面纱,两人也都撑起伞,慢慢消失在了烟雨中。
道人也回了屋。
可没一会儿,那名侍女却又回来了,不知从哪买了一串糖葫芦,拿在手上,递给火炉边上捧书来读的三花娘娘。
“刚出去不远,便看见一家店,店主做了糖葫芦,雨天无人问津,甚至苦恼,想着三花娘娘年纪小,不知喜不喜欢,便买了一串。”
“唔……”
小女童扭头看向道人。
道人露出微笑:“三花娘娘可得谢谢人家。”
“谢谢人家!”
“我叫一一。”
“谢谢依依~”
“三花娘娘真可爱。”侍女笑着说完,站在门口却不进来,只又看向道人,“此前忘了问了,道长下次离京出游,又往哪里走呢?”
“会往南边。”
“南边啊,丰州么?”
“先去丰州。”
“丰州还有一段顺路呢。”侍女笑着说,“料来同游一程是比同船渡更大的缘分,若是时间对得上的话,请道长不要拒绝与我们同行。”
“还早着呢,到时再说吧。”
“那我便走了,道长有空记得来鹤仙楼。”
“一定登门拜访。”
“道长无需重礼,若非要带,就带一只鸡。”侍女对他眨眼睛“狐狸都喜欢吃鸡。”
“一定。”
道人还是这么说着。
侍女这下才是真的走了。
道人转过头时,三花娘娘已经拿着糖葫芦吃起来了,整只人坐在小板凳上,好小一团,见他看过来,便仰头看他,随即举起手上糖葫芦。
“道士你吃。”
“既是送给三花娘娘的,三花娘娘自己吃就好了。”
“三花娘娘送给你吃。”
“……”
道人看了看最上边那颗被她舔得水光发亮的糖葫芦,摇了摇头:“三花娘娘吃吧。”
“不吃算了。”
“别人的糖葫芦不能白吃,下次我们去拜访他们的时候,就由三花娘娘提着礼物吧,假装是三花娘娘还的礼。”
“那只鸡吗?”
“可以。”
“鸡更贵……”
三花娘娘不禁皱起了眉头。
猫儿自是明白还礼的道理的,这一点无需人教,但是三花娘娘通过自己的不懈学习,又学到了人间的算术本领。
此时便不禁犯起了难。
手上拿着糖葫芦,低头看了又看,眉头皱着,面露纠结,随即忽然抬起头:“三花娘娘今晚上捉两只耗子给她送过去,就当是还礼了。”
“这……”
“狐狸要吃耗子的!”三花娘娘十分肯定,“狐狸都喜欢吃耗子!”
“……”
道人想要在脑中想象出那迷倒长京的女子吃耗子的画面,却发现如何也想不出来。
不过迎着猫儿的目光,他却点头:
“这样也好。”
“!”
三花娘娘立马郑重点头,这才拿着糖葫芦心安理得的吃了起来。
大不了到时候给她挑两只肥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