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河县向来以虎多闻名,满地是虎。
其实也是战争导致的。
战争过后,人口减少,人一少了,荒草树木就会繁盛,原本被人驱赶的虎豹豺狼也会卷土重来,妖魔鬼怪都会多起来。
不过大晏安定之后,光州很多地方的虎豹之灾都被除了,唯有金河县山多林盛,除不干净。
最猖獗时甚至有说,虎豹昼夜群游城郭之内,不见一人驰逐,其胆亦张。就是说虎豹已经多到了改变独居习俗、成群结队白天游走城内,看见人也不怕的地步了,不知是真是假,不过虎豹定是多得夸张了,最少也该有胆大的闯到过城中来才对。
到后来干脆有虎成精,在山中称王,不再亲自下山捉人来吃,而叫手下的虎捉了送来。
官兵几度围剿,也拿它没有办法。
道人慢慢走到了金河县境内。
前方逐渐出现了一座城池。
猫儿依旧走在前头,却忍不住停在路边,高高伸长脖子,将头探过杂草,往草丛中看去,表情奇怪,有些嫌弃,又有些震惊,愣着不动。
道人与马从身后走来,经过她身边时,转头一看,草丛中是一坨少见的粪便。
一人一马俱未停下。
猫儿皱了皱鼻子,终于收回目光,又抬头看了看天空,见自家的斥候并非预警,想来便是无事了,这才心安一些,连忙一扭头跟了上去。
心安归心安,然而有备无患的道理猫儿向来明白,便也小跑着追上马儿。
左看右看,见四下无人,跑着跑着,稍一用力,整只猫便往天上轻巧跃起,四肢展开,尽显优美身姿,忽然篷的一声炸开一团黑烟,等落地时便已是一名身着三色夏装的小女童了。
对着马背伸手一招。
“刷……”
一面小旗子便从褡裢中自动飞出,落到她手心里,又被她随手揣进怀中。
这下安全感便足了许多。
城门缓缓出现在了前边。
门口有士卒把守,当先两名老卒,经验丰富,身后多是壮汉,身着甲胄手拿长枪,戒备很严的样子。
道人一走近,便吸引了他们目光。
如今天下也已走了一小半,过关进城的排查实乃家常便饭,尤其是北边乱世,很多地方守得很严,既防贼人,也查妖鬼,道人自然明白,于是走到一半便已经从怀里掏出了度牒,双手递过去:
“在下是逸州来的云游道人,云游至此,还请行个方便。”
“云游道人……”
一个老卒接过度牒低头查看,却不时抬头,将目光瞄向道人身边的小女童与身后的马。
民间高人众多,分辨妖鬼的办法千奇百怪,大多都不靠法术而靠经验。这匹枣红马的不凡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而这名小女童太过漂亮相关经验丰富的民间先生一眼便可看出不对,多年守城的老卒自然也能。
只是宋游身着道袍,又拿了这不一般的折子度牒,使他一时拿不准。
“你这……”
“这是在下的童儿,名曰三花娘娘,随在下游历天下已有六年了。”
“道童……”
“是。”
“敢问先生……这道童……”
“确实非人,不过也未曾作恶。”
“嘶……”
身后一众士卒都有些紧张起来。
老卒则是皱起了眉头。
若是寻常遇到妖鬼想混进城,被查出来,他们自然不会留情,可人家既拿了这个折子,便是有道行的高人,既是高人,收妖怪为童儿,也是故事里常常听见的事情了,自然不能随意打杀。可该不该放进去,却是让他犯起了难。
于是不禁扭头,想与身边另一位老卒交换下意见。
却见那老卒愣愣的打量着这道人,还有道人身后的枣红马、小女童,又凑过来看了看度牒上的名字,一双眼睛越睁越大。
“老李,可是有什么不对?为何这般神情?”先前问话的老卒不禁问道。
连带着身后的士卒也一阵紧张。
那姓李的老卒却不理他,而是直盯着道人,拱手问道:“敢问先生,这童儿,可是一只三花猫儿变化而成?”
先前问话的老卒闻言,也一愣。
似乎想起了什么。
只见那道人回礼答道:
“正是。”
“敢问先生,可是……可是禾州言州那位宋先生……”
此话一出,众人皆愣住。
“确从那边过来。”
道人如此回答,语气依旧。
守城士卒却都不由睁大眼睛。
“哎呀!当真是仙人!仙人来了,咱们金河县的虎妖定然便能除了!”
“仙人恕罪!先前多有冒犯,实在是我金河县猛虎猖獗,山中有山君,山君之下又有不少成精的猛虎,我们严加防守,虎妖在城外吃不到人,便经常化作形形色色的人或是御使伥鬼,想要混进城中,捉人来吃,这些年来,商人、道人、僧人,甚至赴任路过的官员我们都遇到过……”
“不敢不敢仙人之称也当不得。”宋游只得连声如此,随即才说,“在下正是听说这边有猛虎为患,特地过来看看。”
“仙人来了,我们便有救了!”
“不过却有几件事,想请教几位校尉。”
“哪敢说是请教,仙人尽请问!”
“几位在此值守,可曾见过一位剑客,生得高大,风吹雨打,面容略黑,手拿一柄黑幕鞘的宝剑,带了一匹黑马,也来这里除妖?”
众人闻言不禁面面相觑。
“确有此人。”姓李的老卒拱手答道,“咱们县猛虎为患,县官早就封了其它几道门,只留这一道。当初那名剑客也是从这道门进来的,说是去年就已经在光州除过很多妖了,也找我们问了问那虎妖的底细。”
“后来呢?”
“然后他就去寻那虎妖去了。”姓李的老卒说道,“再后来似乎就没有回来了。”
“那都是大半个月前的事了吧,也不晓得他找到那虎妖没有,那虎妖可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也不晓得,唉……”另一名老卒也说,只是却忍不住为那年轻剑客叹了口气。
这时身后也有一名年轻士卒,攥着长枪,忍不住开口说道:
“咱们这因为虎患,近几年敢来的外人不多,不过我也听说过那剑客似乎很有名。之前去猪背山上寻那虎妖,听说好像是下来了的。”
“哦?”
宋游立马看向他。
那年轻士卒便有些不自然了,恭恭敬敬的低头答道:“小的也只是听说,那也是几天前的事情了,听说有人见到那剑客从山上下来,不过身上已经破破烂烂了,带了很多伤,骑在马上,马儿身上也有伤势,似乎是往东边去了,多半是在虎妖手下吃了亏。”
“原来如此。”
“也只是听说。”
“无妨,多谢足下。”宋游对他笑道,“听足下说,闹虎妖的山叫猪背山?”
“回仙人,咱们这四处都是深山,深山里都有虎,不过数那猪背山最高最大,林子最深,据说那虎妖最喜欢在那山上出没。”
“如何去呢?”
“仙人绕城而走,到南城门,顺着门口那条路,出去大约四五十里,见到的最高最大的那座山,看起来像是猪背一样,就是猪背山了。”
“多谢。”
“不敢不敢,是小人荣幸。”
“仙人可要进城修整?我们也好禀报县官,迎接招待仙人。”最先问话的老卒问道。
“在下不是仙,只是凡间一道人,此为虎妖而来,既然已知晓了想知道的,便不进城了,更不敢劳烦县官迎接招待。”道人却是笑着道,对他们拱了拱手,“这便告辞。”
“恭送仙人……”
众人都行礼,又都面面相觑。
只见那道人转身而去,枣红马老老实实跟在后头,小女童则不时回头看向他们,眼神清明灵动,模样精致可爱,不似凡人。
道人风采,真与传说无异。
众人这才小声讨论起来。
有说这位宋仙人的,有说虎妖的,最后聊来聊去,又聊到了那名剑客的身上。
众人询问年轻士卒可有说谎,年轻士卒自然不敢,便又继续讨论当初那虽只见了一面,却也觉得一身侠气冲云天的剑客。
有说那么多捉妖先生和老猎户进山除妖都死在了山里,那年轻剑客定是吃了亏的;也有人说那年轻剑客风采绝世,当初在城门口询问之时,语气坚定沉稳的说等自己离去,虎妖便除,听来不像说谎,而今又似乎与仙人相识,上山之后,虽说负了伤,却也活着下了山,说不定那虎妖真当死在了他那柄剑下,至少也该负了伤;还有人说老虎没有成精尚且不是寻常江湖人可以匹敌,这虎妖早已成精,又怎是一个江湖剑客能比拟的,何况这虎妖还能号令群山猛虎,说不定那剑客上山之后,根本没见到虎妖,只是遇到了几头游荡的野虎,便负伤下山。
还有说山下人看见的那名负伤的剑客,根本不是那姓舒的剑客,只是看错了。
众人一讨论,便是半个下午。
道人则按着守城士卒所说,绕到南城门,顺着长草的土路行走半日,便见到了那座树林深重的大山,山脊如猪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