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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第 15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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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的谕示只会降临给最虔诚的信仰者,  并非何人何地都能听取。若真能那样轻易听取,众神洁净的祭坛,必然要被奸猾之徒踏破。”

        神官侍从回过神来,  还想假意推辞几句,  却见面前的白发青年神情一紧,目露戚然。

        “是吗。那此番看来,  是我白费功夫了。抱歉占用您的宝贵时间,  阁下,像我这样一生不信神明,  临终时才急求众神谕示的投机者,必然会招致神的厌弃。”

        叶斯廷缓缓戴上兜帽,  即将起身。

        “我本不该这样厚着脸皮,  踏上圣子殿下的降临地。今夜我便会动身,返回我出生的故乡。我听说,倘若将财产捐赠给领星内的圣公会,  他们会将其中一部分转交给星省委员会,  用以推动星系建设。

        “我的确不再有资格步入圣坛,  但至少,我还能回报故乡的恩情。”

        神官侍从喉结滚动,  艰难止住当场把人拦下的冲动。

        他只得不断摩挲神像纹章,  面上堆出友好的微笑,  劝慰道:

        “众神悲悯,  就算阁下此前并非信徒,神亦不会厌弃您踏上他们的领地。下一次圣殿祭典将至,  您完全可以在德尔斐留待到祭典之后。”

        叶斯廷不说行,  也不说不行,  只是沉默地向对方深深鞠躬,  然后结账走出酒馆。

        与尼禄给他的几名护卫擦肩而过时,他用唇语道:

        “今晚得准备几套适合祷告的衣物。”

        不出他所料,午夜时分,几名神官仆从敲开了叶斯廷的旅馆房门。

        叶斯廷身穿朴素的白色圣袍,颈挂神像纹章,顺从地跟随他们走上穿梭艇,在雾气湿重的寂静街道向圣山飞驰。

        “阁下,”在进入圣殿地下的祷告室前,神官侍从拦住了他身后的护卫,“瑞修神官的授意是,当您与众神沟通时,祷告室内只能有您一个人——”

        “可以。”

        “不行!”

        他身后的士兵们立刻否决。他们奉行的是皇帝陛下的敕令,要在秘书官于德尔斐活动期间保卫好他的安全,不得出半点意外。

        神官侍从皱皱眉,面露狐疑。

        他起初没注意叶斯廷身后的私人护卫,毕竟像对方这样身价过亿的星际富商,雇佣保镖不是什么稀罕事。

        只是现在细细打量,他才发现这些护卫个个人高马大,目露凶光,气质不像是星际财团里的雇佣兵,倒像是真正久经沙场的士兵。

        他心中陡然一惊,霎时有些退缩。

        “请您谅解,神官阁下。”

        叶斯廷微微笑着,回头盯了他们一眼,“这些人是我在军队中结识的密友,特意派来保护我的。我的病危通知书下达后,我的朋友们总会过分忧虑,担心我会因此做出什么傻事。”

        他又朝士兵们说:“别担心,我现在要去众神的面前。我不会出什么事的,至少在这里——在神圣的德尔斐殿堂。”

        安置好尼禄派来保护他的士兵,叶斯廷跟随神官侍从,向德尔斐圣殿下方的密道走去。

        他在沿狭窄密道下行时,就已从袍袖中摸出一管解毒剂,悄无声息地服用下去。

        石阶步到最后一级,祷告室的门向他缓缓打开。

        这是个相当简朴的石头房间,地上铺着祷告垫,墙边燃着壁炉,房间前方有一尊伫立的神像,长发流淌至足踝,一看就知雕塑的是圣子。

        而本次的调查目标、圣裁所的大神官瑞修,就在雕塑前,面色冷肃地看着他。

        而没等对方发话,叶斯廷就扑通跪倒祷告垫上,多年磨炼的精湛演技,让他在两秒内泪如雨下。

        “……万能的诸神啊,纯善的圣子殿下,求您除去您痛苦的羔羊的遮眼布,开启他的心

        门和心窍,让他洞悉这世间一切善与恶的法则。求您用您保护的盾环绕在他的四周,使他不再为邪恶的念头侵扰……”

        祷告仪式如约进行。

        叶斯廷一边垂头聆听神官的祝祷,一边轻轻抚摸指节,让装载在戒指内的扫描装置启动。

        远在几千宙里外的王都,狼骑的情报房间内,整个祷告室的构造图像正在一寸寸生成。

        “你当真准备好聆听神谕了吗,阁下?”瑞修神官严肃质问。

        叶斯廷泪水涟涟道:“我正是为此而来。”

        “是壁炉。”

        情报部的狼骑眼尖,立刻察觉到房间内的异动,“壁炉后方有输送气体的管道,现在已经打开了。”

        “输送的是什么成分的迷幻|药物?”

        “还不清楚。当前能在帝国境内流通,且有强力致幻效果的药物,要么是裸头草碱,要么是mdad合成剂。但有一点很奇怪,如果神官真的对信徒使用迷幻|药剂,智脑的定期血检系统,应该是可以检测出来的。”

        “那信徒不应该都知道自己被骗了吗?怎么还会死心塌地相信那是真正的神谕?”

        “还是要等秘书官大人把气体成分带回才行。”

        壁炉燃烧着,香气在祷告室内徐徐荡开。

        而始终垂目落泪的叶斯廷,鼻腔在接触到那股极淡的药香时,后背不易察觉地一僵。

        但他掩饰得很好。

        即便瑞修神官以为他已经进入迷幻状态,在他面前装神弄鬼,传达所谓经商者需散尽钱财赎罪的神谕,他也始终没有笑场。

        直到离开那间祷告室,跟随士兵们返回小旅馆的路上时,他才打开通讯器,向狼骑发送分析结果:

        “是达迦草。”

        “什么?”情报部的狼骑们齐齐一愣,同时站起身来,“我们立即禀报陛下!”

        无怪他们如此惊愕。达迦草是最难戒断的帝国一类毒品,曾在海勒姆时期几乎倾覆整个帝国,也是阿西莫夫项圈出现的直接原因。

        早期达迦草曾被作为镇静剂使用,因其奇迹般仅作用于精神力,并不会像其他麻醉药物有概率影响脑神经,所以广受患者、尤其受伤军人的欢迎。

        但后来人们发现,一旦沾染达迦草,精神海就会出现不可逆转的剧毒侵蚀,致使精神力在毒害中逐渐衰竭。

        精神海是人类二次进化后的共有产物,生物层面的医疗手段无法介入,但却能直接影响一个人的心智和神经反应。

        精神海被侵蚀的感受,比肉|体上的戒断反应难熬百倍,导致使用者绝大部分终生无法戒除达迦草,不得不反复摄入,以求得短暂到不值一提的平静。

        而随着精神海的侵蚀程度加剧,到了摄入后期,使用者基本都会因为无法承受酷刑般的精神折磨,活活将自己撕开死去。

        野生达迦草还有一种骇人听闻的功效,若佐以有心人的精神力引导,就会发挥出与阿西莫夫项圈近似的效果:

        即操纵一个人的心智。

        民间流传的野史提及,海勒姆先帝的君后正因不慎摄入达迦草,竟企图刺杀海勒姆先帝;

        刺杀未遂后,便在先帝面前割开了自己的喉管。

        “等等。现在太晚了,陛下还在睡梦中。”叶斯廷的指尖在发颤,因为愈发不适,语调不由比平时沉冷许多,“而且,根据气体成分检测,神官使用的是人造达迦草,并非能操纵心智的野生品种。明天日出前,我们必须彻查德尔斐的港口进出记录,以及圣殿的所有物资渠道。”

        情报部的狼骑们都微微一怔。

        他们一时不知道,是否该为叶斯廷对狼骑过于熟稔的命令语气感到困惑。

        不过很快,白发秘书官就弯眸笑起来,

        语气也变回以往俏皮轻快的调子:

        “我的意思是,比起大半夜将陛下从床上拖起来,让他等着我们调查达迦草来源,倒不如明早直接给陛下一个答案。各位骑士大人们觉得如何?”

        狼骑们一时没应声,应该是在暗中联络皇帝寝室里的白狼骑。

        少顷,他们才沉默点点头,同意了叶斯廷提出的方案。

        光屏熄灭。

        然后毫无预兆地,叶斯廷从座位上向前翻倒,重重摔在舱室的地面上。

        护卫们虽然与他同在一艘穿梭艇,但因为达迦草一事是机密,叶斯廷是在一间独立舱室与狼骑联络。

        但是,距离舱门较近的一名护卫,还是听见了里面的响动声。

        护卫立刻警惕敲门:

        “秘书官大人?您撞到什么了吗?”

        叶斯廷试着爬起来,但在精神海席卷而来的黑色巨浪,正死死压制着他的意志力,使他手脚都因痛苦而剧烈蜷曲,如同遭受电击的精神病患。

        又过了一小会儿,他猛地剧烈呕吐起来,几乎把整个胃袋掏空,而尼禄赠予的单片眼镜,也随之掉到地上。

        就在这种可怕的境况下,脑中仍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让他坚持把单片眼镜拾起,放到干净的座椅上。

        “秘书官大人,陛下授意我们必须确保您的安全!抱歉,我们现在要开门了!”

        “等……”

        该死的戒断后遗症。一碰达迦草就触发了,难道就不能等他回到旅馆再发作吗?

        说真的。哪怕是那群唾骂他的东境贵族,或是从前结下的什么仇敌也好,他明明唯独不想……

        ……不想被尼禄看到这种丑态的。

        叶斯廷一边死死抓住座椅的一脚,以稳住疯狂发抖的双手。

        他抬头环视四周,墙上有一个通风的舱窗。

        于是,在被下一波黑色巨浪打翻以前,一贯优雅矜持的白发秘书官,拖着不听使唤的颤抖四肢,艰难地爬上舱窗,竟像要偷偷跳艇逃跑。

        “……秘书官大人,请您停下!”

        好在,士兵们在最后一刻撞门而入,冲过来一把抓住了叶斯廷。

        彼时,白发秘书官已半个身子都挂上了舱窗。

        “难道是神官对秘书官大人用毒了?”

        “……他们竟然真敢下手!必须禀告陛下!快去!”

        “请求,请求你们,”叶斯廷视野已变得不太清楚,可他仍抓着士兵的手臂,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不需要禀告陛下……不是,不是中毒,我只是有些,无伤大雅的老毛病……让我休息几个小时……不要传唤医官……不要告诉陛下,请求你们……”

        “秘书官大人!快,快去驻防基地找随舰医官……”

        士兵们的叫喊声远去。

        神智完全被侵吞以前,他脑中只飘过一句话:完蛋了。

        他就知道,贸然在尼禄面前露面,总有一天事态会演变成这样。

        叶斯廷体力不支,彻底沉进污浊的精神海中。

        ……

        “陛下,这就是最典型的达迦草戒断后遗症。看精神海的侵蚀程度,患者应该有过长期摄入达迦草的经历……”

        尼禄坐在医官面前,红眸紧紧地盯着他。

        “你说什么?”

        “……是。”医官被他盯得有些瑟缩,“敬禀陛下,秘书官大人有过长期摄入达迦草的经历。保守估计,摄入时间很可能在5年以上……”

        “帮我植入外神经机甲,阿列克谢。”尼禄当即打断,回头传唤身边的骑士,“我现在就去帝国医学院。”

        今日清晨,一艘医疗舰从德尔斐星系紧急运往王都港口,带回了神志不清的白发秘书官。

        要不是提前接到狼骑的情报,尼禄险些要派兵把瑞修神官的住处包围——他以为圣殿神官如此胆大包天,真敢在德尔斐对自己的秘书官下毒手。

        然而帝国医官的话,却像狠狠打了他一记耳光。

        一切又像重回东境时。

        他立在玻璃舱门的治疗舱前,望向舱内饱经折磨的白发青年。

        叶斯廷显然还未从戒断反应中清醒,手脚都被医官用束缚带绑住,绿眸半睁半闭,口中含混不清地说着许多胡话。

        尼禄滚动喉结,缓慢走近去听。

        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原谅我,尼禄……”

        ——银发皇帝简直像被尖刀刺中,猛地向后倒退,砰地撞上了骑士的胸甲。

        他站在治疗舱前,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等候,沉默中酝酿着暴怒的阴雨。

        直到检测仪器发出提示音,叶斯廷猛地倒吸一口冷气,终于从黑色的海底挣扎上来。

        他一睁眼,看见的就是一双压抑怒火的红眸。白发秘书官微微滚动喉结,不自觉将视线移开一些。

        尼禄说:“打开舱门。”

        银发皇帝的声线沙哑至极,医官不敢怠慢,慌忙移开了玻璃舱门,让两人之间没有障碍物。

        尼禄径直上前一步,鼻尖几乎要撞上叶斯廷的胸膛。

        “回答我。”

        他缓慢、一字一句地说,“你是自愿摄入达迦草,还是受人逼迫?”

        叶斯廷垂下眼睫。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用一种低不可闻的声音回答:“很抱歉,陛下。是我自甘堕落。”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在场所有医官和狼骑,都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尼禄二话不说,拳头裹挟着凌厉的冷风,一拳砸在叶斯廷脸上!

        他出手很重,连带立起的治疗舱,都被整个打翻。

        叶斯廷从舱中踉踉跄跄跌出来。眼看倾斜的治疗舱,马上要往尼禄身上砸去,他本能地抬起手去推。

        这一推,让他再也无暇护住自己的脸。尼禄简直像只完全被激怒的小狮子,又一记重拳,将他狠狠打翻在地。

        叶斯廷用衣袖抹了一下唇角的血,手肘撑着地板,还想试图坐起来。

        尼禄一翻身,就骑了上去,把他牢牢压在身下。

        “……陛下!”

        白狼骑及时扶住倒下的治疗舱,可就算是他,此刻也难得不知所措。

        白狼尚且如此,病房中的其他狼骑便更加束手无策。

        他们把吓傻的医官们赶出病房,就赶快跑回在地上的两个人身边。

        可面对的是暴怒中的小主人,狼骑们也不敢擅自上前阻拦。有两个狼骑还试探着伸手,想把叶斯廷按好,方便让尼禄暴揍,结果也被尼禄用力推开。

        “……你完全知道达迦草对人类而言意味着什么。也知道它曾给卡厄西斯家族、给帝国,带来过怎样惨重的创伤——”

        尼禄双手抓住叶斯廷的衣领,一把将他拽至自己脸前。

        少年皇帝急促喘息着,一双红眸怒火乱焚,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在齿间带着血磨出。

        “皇家学院二年级历史课,克利教授会花整整一节课的时间,讲述这段历史——你分明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得,而现在你跟我说,‘是我自甘堕落’?”

        叶斯廷被他拎着衣领,脸上是被揍出的淤青,一双绿眸却空茫茫的,不知道在看着哪里。

        “……你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埃利诺·卡厄西斯?!你是整个皇家学院的骄傲,所有孩子最崇拜的帝国继承人!谁允许你这样作践自己的尊严?!你曾经是我的……”

        说到这里,尼禄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胸腔剧烈起伏片

        刻,嗓音嘶哑地再次重复:“你至今仍是我的——”

        可是,在尼禄口中听见“埃利诺”这个名字的那一瞬间,叶斯廷的手指迅速一抖,眼神慢慢冷静下来。

        相比骑在他身上、一触即燃的怒狮,他的神情显得太过平静,以至于让这个画面,充满了割裂般的违和。

        “陛下,我并不是您认为的那个人。”叶斯廷低声说,“我自知有重大污点,但却没有在一开始时就向您提出卸任,这是我触犯的欺瞒君主之罪。请您将我流放至边境,以儆效尤。”

        “……你再敢说你不是他!”

        “陛下!”

        白狼骑刚刚一直在旁戒备,防止叶斯廷暴起反击。

        谁知尼禄却劈手夺下他腰间的枪套,咔哒上了膛,就要用力抵住叶斯廷的额头。

        ……但到最后,枪口还是斜斜错开,指向了叶斯廷头侧的地面。

        “小殿下,请当心枪支走火……”

        白狼骑小心翼翼地在一边哄劝,试着把枪拿回来。

        他只觉得尼禄的情绪暴烈程度,从刚才起就有些异常,心中开始隐隐不安。

        随后,系统的警报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宿老师,注意你的疯症哈!有个小的脑波要搞事情哦!忍一忍,很快就能捋完!】

        尼禄猛地把枪甩开,一只手抓住自己银白的额发,闭眼咬牙。

        那张竭力隐忍的面孔,只有被他骑在身下的叶斯廷看见了。

        不知为何,叶斯廷只看了一眼,面上的血色便迅速褪去。

        他猛地从地上坐起,两手捧住尼禄的脸,低声又急切地问:

        “怎么了?尼禄?告诉我怎么了?”

        尼禄低低喘息着,眼神穿过被抓乱的发丝看他。

        他分明一句话也没说。

        可是,仅这一刹那的眼神,像极了那个不小心跌了个屁股墩,却非要一瘸一拐走大半个太阳宫到二哥面前,然后才肯开始抹眼泪的银发幼童。

        白狼骑已迅速把他抱起,低声:“小殿下,我们先回寝宫去。”

        “白狼!”叶斯廷在他身后厉喝,“他怎么了?!”

        白狼骑脚步顿了一下。但他仍抱着自己的小主人,快步走过满地狼藉,离开了医学院的病房。

        狼骑们也快速跟上。

        偌大的病房里,只剩白发青年一个人呆坐在地上,顶着半张脸被揍出来的淤青,似乎还回不过神来。

        良久,他才突然攥紧拳头,重重地砸向地板。

        然后,他将自己的脸埋进了手掌中。

        “……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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