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玉榛尧发现了不对, 就连叶肃和一些来往亲近的峰主长老们都察觉到了异样。
应该说以前他们或多或少都有点感觉,只不过因为师徒这层天然的关系,没有再往深里想, 最多感叹一下, 墨啻疼爱小弟子太过,都不像他了。
但是现在墨啻几乎将态度摆在了明面上, 根本没有避讳人的意思,让他们想装作看不见看不明白都不成。
鸿儒就特别想骂人, 他算是最早洞悉到墨啻感情的人,甚至在他本人还没反应过来时, 他就似有所悟了。
毕竟有顾倾和没顾倾的墨啻真的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状态。
不过他也没吭声,不点破不评价更谈不上阻止。
或许当时他若能及时点醒墨啻, 在他还没有陷的那么深的时候,让他悬崖勒马, 两人还能维持着简单单纯的师徒情谊。
可是他没有那么做。
在鸿儒看来, 感情是非常私人的事, 他们怎么开心怎么来呗。
很多在其他人眼里一点都不般配的人,不照样生活的很幸福?
感情如饮水,冷暖自知,旁观者说再多都是白搭,随意插手更是自找麻烦。
但是你能不能低调些呢?
喜欢就自己喜欢好了,私底下无论你爱的多么轰轰烈烈都没人管,为什么你偏偏要闹得大家都知道?
你这样, 他们这些人很难做的。
管吧, 身份压不过、修为比不过,性格更是拗不过,就算想管也管不了啊!
那我费这个唇舌干什么, 多练炉丹不香吗?
可是不管,就这么默认好像也不行。总要给外人做做样子不是吗?
告诉大家,我们尽力了,只不过没成功而已。
重点在朱雀大陆第一修真门派的态度,咱得表示出来:师徒恋,还是最好要不得。
不然要是都像你这般任性,辈分不都全乱套了吗?
这还是在所有人都不知道顾倾真实身世的情况下,假如他们知晓她其实是墨啻同门师妹的女儿,那更得炸锅。
你一个长辈向小辈下手,真好意思!
幸好除了墨啻本人和已经被带回逐月门的魏欢,没有其他人知道。
也让鸿儒等人还能安静的聚在大殿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歹气氛还不算太过僵硬。
只是半晌都没人说话。
说实话在座的,真心赞同的没几个,鸿儒和林朝,也就是林景焕的爹算一个,剩下的人想要反对的占了七八成。
但还是那句话,想反对起码也得对方有意愿听你的,如果反对了半天,最后反而被撅了回来,他们丢掉的面子谁来捡?
因此谁也没吭声,就那么静静的等着,看是有人冲锋陷阵、他们随后跟上呢,还是上面的那位主动给个让大家都能过得去的交代。
墨啻高坐上首,目光淡淡,将众人的神情一一看在眼里,终于平静的开了口:
“我打算卸任掌门一职,诸位看谁来接替比较合适?”
这么一个大雷突如其来的砸下来,把众人都惊了一跳,这是怎么话说的,怎么就要卸任掌门了?
不至于,真不至于!
“掌门,我们没这个意思!”你可千万别这么想不开啊!
“对啊对啊,我们就是想来问问您的想法,若是确定了,是不是需要办个结契大典?”
您爱怎么样怎么样,我们不管了还不成吗……
“哈哈,挺好的挺好的,起码知根知底,人都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真的没话说,天分还那般高,与掌门很是般配!”
不就是想我们同意吗?赞同赞同,举双手赞同,求别拿宗门大事开玩笑。
鸿儒偷偷翻了个白眼,你们的骨气呢,还有聚集而来的勇气呢,就被这么一句话给吃了?
不过,墨啻从来都不是信口开河的人,以他的性子,宁愿以修为镇压,也不会故意以掌门之位威胁才是。
鸿儒与林朝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严肃,看来他是真的有此意才会这么提出来。
果然,墨啻摆了摆手,示意都别再说:
“我意已决,并不是最近才起的念头,也不会更改,你们只需要想好了到底谁来接任。”
见众人脸上都是难以掩饰的愕然和无措,他到底还是多解释了一句:
“最近感觉修为有隐隐要突破的迹象,我还是希望能有个安静的环境专注于晋升。”
听闻此言,所有人先是惊讶,随即就是狂喜,好啊好啊,看来他们天玄宗又要出一位镇山太岁了。
就问这样的实力和底蕴,在整个朱雀大陆,还有哪个宗门能拥有!
这已经不是把其他门派远远甩在身后了,而是与他们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上。
想卸任是吧?没问题,修为要紧!
喜欢徒儿是吧?没问题,你开心就好,心情愉悦比什么都重要。
于是顾倾就发现,各位师伯师叔们忽然莫名其妙的对她更好了,不仅见了她就是满脸笑容,而且还动不动就给她塞东西。
毫不夸张地说,只要她在宗门里走一遭,芥子里的宝物就会多出一成。
到了最后,她都不敢随意走动了,整天不是宅在自己的洞府,就是守在墨啻身边。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就算她再讨人喜欢,也没到这个份上,突然的热络,不会叫她开心,反而会不安。
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啊!
“不用担心。”
墨啻轻轻的抚摸着她顺滑的发丝:“只是给他们透露了下我现在的修为,他们这是在讨好你。”
顾倾趴在他的膝头,仰着脑袋看他,仍是不解:“为什么要讨好我?”
因为讨好你,就是在讨好我。你高兴了,我也会高兴。你不开心了,我会比谁都不开心。
墨啻望着她澄澈的眼眸,笑了笑:“因为你是我最疼爱的人啊。”
顾倾抿了抿唇,不想让笑意显得太过明显,可是压了半天,还是压不下去,脸都涨红了。
她干脆“哎呀”一声将脸埋进他的膝盖,却还是有丝丝缕缕的笑声倾泄出来。
其实她一直知道,他最疼爱的就是她,应该说基本上对天玄宗稍微了解一些的人,都知道这个事实。
但是知道跟亲耳听到他这么说出来,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真的特别快活,仿佛吃到了特别甜特别甜的糖果,从口腔一直甜入肺腑,心里好似有个小人,快乐的不停的吐着泡泡。
而每个泡泡上都写着“你是我最疼爱的人”这句话。
墨啻看着她犹如偷吃小仓鼠的模样,眼里的温柔和爱意简直掩也掩不住。
慢慢来,不着急,她开窍慢,那就等着她,终有一天,他会等到她的。
“出来吧。”
天色渐晚,月亮开始高悬空中,皎洁的月光倾洒下来,努力为晚归的少女照亮着脚下的路。
墨啻一直注视着那个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缓缓低下头,慢条斯理的为自己斟了杯茶,声音清淡,听不出丝毫情绪:
“你已经看了多日了,可看出什么了?”
周围一片寂静,仿佛根本没有人,墨啻也不催,静静地喝茶,直到一杯茶快见底,玉榛尧才从侧后方出现。
“师父。”
“你既然还愿意叫我一声师父,那你就还是天玄宗的大弟子,过往一切我皆只作不知,还望你今后以仙途为重,莫要起了歪念,不然……”
墨啻没有回头,始终背对着他,浑身的气场却压得玉榛尧几乎快要喘不过气。
“不然为师不会再顾念旧情,秦尧。”
玉榛尧猛地抬起头,简直瞠目结舌,怎么会……这个名字,他怎么会知道!
血色一下子从他脸上褪了个干净,连嘴唇都开始发白,这是他真实的名字,是他在被烈魇送过来之前、在妖族时一直被称呼的名字。
是的,玉榛尧其实是在妖族出生长大的,但他并不是妖。
他的母亲因为貌美,即便已经成婚,还是被一个大妖看上,将她掳劫去了妖族。
当时她已经怀着快两个月的身孕。
大妖风流花心,宠爱了几日,随后就给抛到了脑后,玉榛尧从小就是跟着母亲在一个破旧的小院子里长大。
因为没有妖族血统,不知道受过多少欺负和□□。
直到大妖不知为何触怒了烈魇,被他所杀,他才算是从那个牢笼里解脱出来。
却也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跳到了另一个牢笼。
烈魇见他天赋不错,又是纯人类,临时起意培养了他一段时间后,给他安排了个悲惨的身世,送进了天玄宗。
当时墨啻刚接任掌门不久,长老们有意让他挑选一名弟子教导,他也无可无不可的答应了。
然后很幸运的,他被选中了。
这么些年,墨啻对他和叶肃虽然并不十分上心,但是该有的资源和教导,他都毫不保留的给予了。
即便是玉榛尧,也没办法昧着良心说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师父。
他一直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毕竟这么些年他也的确没做什么多余的事,最多是对后山的好奇心浓郁了些。
然而,就在刚刚,他的真实身份直接被叫破了,这让自以为藏的天衣无缝的他怎能不惊慌失措?
眼前的人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身份,还是因为不久前他和烈魇有接触才觉察出不对的?
玉榛尧只觉得心头一团乱麻,恐慌和茫然让他根本集中不了精神去思考,一个又一个疑问接连冒了出来。
他为什么没在外人面前揭穿他,为什么还会愿意留他在宗门?
如果他其实一直都知晓他的身份,又是为什么还要那般尽心尽力的培养他?
他……就不怕真的培养出一个敌人,毁了天玄宗吗?
还是说,他不认为他有那个能耐?
“因为你心性不坏。”
墨啻终于转身,正视着这个大徒弟:“我确定在妖族和人族之间,你会站在人族这边,这就足够了。”
至于天玄宗,一切自有定数。
没有哪个人、哪个门派能一直长盛不衰,就如同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一般。
天玄宗若是真到了那个阶段,绝对不会是因为某一个人,肯定是自身就出了问题。
当然,墨啻也有私心。
“倾儿敬重你这个大师兄,我不想让她失望,更不愿她的人生里有一丁点的不愉快。”
以前他没有参与的人生,他没办法左右,但是从他遇见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希望在她的世界里,此后只剩下快乐和无忧。
“我想,关于这一点,我们应该是统一的。”
玉榛尧机械的点头,是,他同样也如此希望着。
“那就行了,回去吧,做你身为师门大师兄应该做的事,烈魇那里不用担心,他不敢如何。”
玉榛尧呆愣半晌,终是跪下,郑重的磕了个头。
这个头,是感谢墨啻这些年的教诲,也是感恩他愿意继续留着他,再给他一次机会。
不过……
玉榛尧站起身:“爱情的战场里,没有师徒,也没有其他,只有情敌,虽然我们目标一致,但是我仍希望给她幸福的人,是我。”
墨啻的唇角缓缓扬起,淡淡的点了点头,知道了,去吧。
等玉榛尧走远,他才又看向另一个边:“你也跟他一样?”
一直默默看了个全程的叶肃终于从拐角处走了出来,先是望了一眼玉榛尧离开的方向,神情说不出的复杂难辨。
他真的没想到,原来大师兄还有另一层身份,而他竟然从未发觉过。
这一刻,叶肃不由的有些庆幸,还好有师父在。随即他又有些低落,有个能洞悉一切的师父,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起码在很多事上,他根本无法超越他。
比如他的倾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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