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里也干净，亮堂。”

        刘生花进了屋，还在吃饭的七姐妹打了声招呼。

        “大伯母，您吃过没？”张绯站了起来：“我去给您装一碗？”

        “我吃过了，”刘生花面上带笑：“快都别忙活了，坐吧坐吧，我就是想着，你们爸妈不在了，几个孩子操劳这个家也不容易，过来看看，唠唠家常。”

        她说这话张绯是不信的，人都死了多久了，现在想起来看她们来了，要不是有小妹在，她这会上门究竟是上门拜访还是回自个家，那就不好说了。

        张绯不咸不淡接了句：“您能上门来，我们当然高兴。”

        眼看她们聊上了，张雯雯回了自个的座位，端起碗扒拉起里头的饭来。

        刘生花脸上的笑一僵，生硬地转了话头：

        “招娣——”

        “我改名字了，”张绯打断她：“叫张绯。”

        “额，”刘生花停顿了下才别扭地说出这个名字：“张绯啊，你说这来年，你和老二来年两个人也该有十五了，有想过找什么样的人家吗？”

        好家伙，这又是冲她姐来了，张雯雯重重地把碗砸在了桌子上。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所有人一跳。

        “雯雯，怎么了？”刘生花转头问。

        “没啥，”张雯雯沉着脸：“手滑了。”

        刘生花愣了两秒，马上苦着脸拍了把自个的大腿骂：

        “你们可误会我这个大伯母了，也都怪老二那家子贱东西，连自己亲侄女都能推出去卖，坏了良心的东西。

        我是真心实意给你们介绍对象的，伯母也不诓你们，是我娘家嫂子的小舅子在说亲，就托我找找看，给介绍个勤快老实的姑娘家，最好是模样稍微好些的。

        我这娘家嫂子的小舅子条件也还算不错，人没啥大毛病，长得五官端正，不傻不瘸，家里没我们这这么殷实，还住的黄泥瓦房，但是有七八间房咧。

        家里头就两兄弟，这妯娌少了矛盾也就少了，两个老人才五十多岁，也还算劳动力，家里大姑子小姑子都嫁了个干净，老大已经娶媳妇了，总体来说还算是不错。”

        张绯低着头，没说话。

        张珍魂不守舍的样子，眼看也没在听。

        张雯雯说：

        “我姐还小，以后碰上合适的再说吧。”

        “咋还小，不小了，”刘生花劝：“姑娘家的最怕耽误，眼看这岁数是还小可再拖上年儿半载的，也就十七八了，那时候再找再挑就来不及了，好的早就让人定了去了。”

        “那不可能，”张雯雯想也没想：“这三条腿的癞□□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可好找的很，再说这男的哪个村的呀？”

        刘生花声音低了些：“下河村的。”

        张雯雯头摇得跟泼浪鼓似的：“那不行，全公社都知道，咱红星公社有个上河村是最富裕的，可也有个下河村是最穷的。

        我可是听说了，他们村超过一半的男人都是光棍。

        咱们张家村都没这么穷呢，起码我们村的张瘸子都有媳妇咧。”

        刘生花翻了个白眼，她很想说张瘸子是有老婆不假，可人家还是个赤脚大夫，中药西医都会整两招，日子过得比村里多少人家都舒坦。

        “这个看不上也不打紧，”刘生花勉强笑了笑：“伯母看后头有没有更好的再给你们介绍。”

        “这就不用了麻烦您了，”张雯雯懒得兜圈子，直接挑明了说：“我这几个姐姐想不想嫁人，打不打算嫁人，都是她们自个说了算，不嫁人又不会死，嫁不嫁有什么关系。”

        张珍听到这话，眼圈一下就红了，只是她立刻又低下了头，才没被看见。

        张绯则是怔怔住发了好一会的呆。

        她以前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天可以嫁给一个真心对她的人，哪怕苦点累点，只要能让她脱离这个家就行。

        可是等张老三夫妇死了以后，她的想法变了。

        她一方面觉得姑娘家迟早是要嫁人的，另一方面又恐惧着嫁人后的生活，害怕自己也生不出男孩，担心自己成为记忆里的周荷花。

        这种矛盾心理时常像一把剪刀般，把她的心剪得七零八碎，疼痛难忍。

        可在听完张雯雯说的这些话后，张绯才如梦初醒般想起，是啊，她为什么一定要找个对象？

        她可以自己劈柴挑水做饭，也可以挣钱，挣工分养自己。

        现在的日子不就和她以前梦想的一样了吗？

        可以苦一点难一点，可只要没人打骂她，嫌弃她就可以了。

        张阳也是一愣，她想过以后要嫁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想嫁一个有钱的男人，不论他多少岁，有没有孩子，婆婆好不好相处，她这个性子反正不会让人欺负了去。

        可到今天她才想起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自己没想过不嫁人？

        张丹还小，她本来就没想过什么嫁人不嫁人的问题，听到张雯雯的话，也只是点头。

        她觉得现在的日子很好啊，为什么要嫁人？嫁人多痛苦。

        张小六就更简单了，她压根没想。

        张天青难得开了口说：“我国法律没有规定女性一定要结婚。”

        “对，没错。”

        张雯雯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她这个四姐倒是个扮猪吃老虎，闷声发大财的主，她这个人的思想，就跟她那双眼睛似的，就两个字——通透！

        “雯雯，你可不能这么想，”

        刘生花比起别的大婶说话可高级多了：

        “伯母是为了你几个姐姐好，这姑娘家一大把岁数不嫁人，会被别人笑话的。”

        “说就说吧，”张雯雯毫不在意：“被他们说的人多了去了，结了婚难道就不被他们说了？只要活着就免不了被人议论。

        可话又说回来了，要是这闲话能杀人，这世上早就没有活人了，既然还有活人，就说明闲话杀不了人，我又何必怕它。”

        “这，”刘生花换了个劝法：“你们要是不结婚不生孩子，这以后老了可怎么办，身边也没个孩子孝顺，再说女娃娃是不能入自家祖坟的，不结婚不入别人家祖坟，以后死了跟前连个烧纸钱哭两声的都没有。”

        张雯雯：“儿孙自有儿孙福，没有儿孙我享福，我死都死了，还管那身后事做什么，纵是一把把我骨灰扬了都行，我随这风而来，也乘着这风去，有何不好，有何遗憾？

        再说孩子，生了孩子就有人管了吗？村口那大根叔家的老人，每次路过都能嚎得人头皮发麻，这才瘫了多久，不到一年吧？

        再说那南头的…”

        “行行行，”刘生花败下阵来：“算我这个伯母白好心，你们以后可别后悔，家里连个男的都没有，以后出事连个给你们撑腰的——”

        “我看我奶奶生的也不少了，”张雯雯打断她：“可生前和人吵架，几个儿子帮过吗？”

        “这…”刘生花出了不少汗：“毕竟是女人打架。”

        张雯雯摊了摊手：“所以这男孩要来有什么用？架不帮忙打，还要惹我生气，我还得花钱给他娶媳妇，娶了媳妇吧，搞不好要和媳妇一起来对付我，我真是疯了我才会生这么个讨债鬼。”

        “也不能这么说，”刘生花忍不住反驳：“男娃是用来延续香火的。”

        “算了吧，”张雯雯嘲讽：“当妈的都知道谁是自个的娃，可当爸的到底是谁，那就只有当妈的自己知道了。

        更何况我家这香火，我家这啥香火？犯罪香火？那还是趁早熄了的好。”

        刘生花的脸是一阵黑一阵白，看样子气得不轻：

        “可大家伙都是这样的，到了年纪就要结婚生子，人就是这样一代又一代，这是规矩，若是大家都不结婚生孩子，那人从哪来？”

        张雯雯问：“这话可不对，咱们国家以前几千年都是有皇帝的，现在不也改了，几千年的规矩能改，这个规矩又有什么不能改？

        人从哪来？这个问题自然会有人去烦恼，就像以前谁也不知道人还能飞上天，现在不也飞上去了，难题自有能人做，着急担心全多余。”

        刘生花哑口无言气哄哄提起篮子夺门而出，走之前还放了句狠话：

        “你们可别后悔！”

        后悔是不可能后悔了，这辈子都不可能。

        张雯雯看着她的背影摇头，刘生花战斗力不行啊，她还有好些怼人的话没用上呢，这憋着多难受啊。

        还有那柿子，不是说拿来给她们尝尝鲜吗？怎么又提走了。

        “咋了？”看她迟迟没进屋，张绯出来问：“她还没走？”

        “走了，”张雯雯收回视线：“走走走，咱也回屋去，这大冷的天来上门介绍对象也是少见。”

        “介绍对象是假，”张绯看了她一眼：“想抢房子才是真。”

        张雯雯：“啥？”

        张绯解释说：“她家虽然有五间砖房，可大儿子已经生了个儿子，估计还要生，小儿子也有一个儿子，两兄弟住一块总归是矛盾多多，以后儿孙越多，矛盾越多，这座父母的肯定要早早给儿子打算起来。

        这最好的打算，莫过于咱家这几间砖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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