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如果问季黎,  想不想一直保持人形。

        ——那当然是想的啊。

        但是，可以吗？

        或许是在这件事上几经波折，季黎听到金·富力士的询问时,  意外得没有那么大惊大喜。

        如果不抱有期待,  失败的时候就不会太沮丧。

        反倒是约厄斯达·森旺比她跳得还高,  耳朵竖得像天线，追问金·富力士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之前不是拜托博格那家伙,  去帮你调查奇美拉女王蚁的习性吗？我们正好在隔离区撞见了，就陪他蹲了几天,  有了点新发现。”

        事实上，他也是从约厄斯达·森旺这个不符合自身喜好领域的委托,  才窥见了好友试图掩盖的冰山一角。

        金·富力士挠了挠头，索性又坐下来，长话短说给他们解释。

        奇美拉女王蚁的唯一使命就是繁衍，所以在步入成熟期以后，所有的养分就不再供于女王蚁自身，而是通过摄食交配，全部用来强化和改善下一代子民。

        唯一的例外,  就是当成长期的女王蚁陷入食物短缺的绝境时。

        在这个情况下,  为了保证母体能够存活，食欲会被抑制，而食物中的营养则会拿来对躯体进行改造。

        将自身伪装成摄入食物的族群,  方便女王蚁更好地融入身处的环境里，从而提高生存率。

        也就是所谓的“拟态模式”。

        等食物充足,  成长期的女王蚁便会解除拟态模式,  重新开始积攒营养,  向成熟期发育。

        “季黎你还没开念吧。虽然暂时只是我个人的猜想，但奇美拉女王蚁所谓的‘营养’，从某个角度来说，应该等价于‘生命力量’。也就是‘念’。”

        金·富力士举起右手，让念力自然地从精孔溢出，再随着握拳的动作，瞬间将向四处溢散的“气”收拢，均匀地包裹住整个手掌。

        “而念的基本四大行，说白了就是教你如何掌控和灵活调用‘念’。”

        “如果你能自由控制身体可支配的营养，一直保持拟态模式，并且在期间适当摄取人类的dna。从理论上来说，你是可以持续改造身体，无限趋近于人类的。”

        “不过……”金·富力士一脸严肃地俯视季黎，“你看起来就长着一张‘我笨到会气死老师’的脸啊。”

        已经快要把约厄斯达·森旺逼到走火入魔的季黎想反驳，但又无法反驳。

        还是受害人仗义执言，替她保留了最后一丝体面。

        “虽然外表看起来像是人类，但奇美拉女王蚁的构造终究和我们不一样！开念慢一点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哦。”金·富力士了然，“看来是真的很笨了。她折磨你多久啦？”

        被正中红心，约厄斯达·森旺放弃抵抗，捂着脸报上了一个痛彻心扉的数字。

        金·富力士却若有所思。

        “换个思路考虑，约厄斯达你说的理由可能只是其中之一吧。”

        他的视线扫过季黎裙下肥大笨拙的尾部轮廓——那是女王蚁的子宫，整个族群繁衍中最重要的工具。

        “女王蚁的使命只有繁衍，本来自身就几乎没有任何攻击能力。营养全用于发育子宫的它们，唯一的自卫办法就是生下更强的兵蚁。没有战斗天赋才是正常的。”

        “顺带一提，我建议你最好不要步入成熟期。”

        耸耸肩，金·富力士轻描淡写地提醒。

        “成熟期的女王蚁会无法自控，将摄入的全部营养都用来孕育子民。而且一旦生下王蚁和下一任女王蚁，就开始迅速衰弱。”

        “通常来说，不能继续分娩的女王会被族群当成垃圾抛弃。会死的哦？”

        根本就把旁边约厄斯达·森旺黑成锅底的脸色当成空气，他双手环胸，说完又兴高采烈地举手建议。

        “对了！季黎你要不要试一下强制开念啊！”

        金·富力士冲季黎晃了晃自己裹满念力的拳头，热情安利。

        “这个方法就算是笨蛋也没关系！直接用裹挟恶意的念攻击你，强行把精孔冲开，只要你能把念收拢控制住，就能一步到位了！”

        “……啊。就是比较容易死。”他后知后觉地补充，“不过你应该没关系吧？”

        听到这里，约厄斯达·森旺终于忍无可忍，冲过去给了人渣一记铁拳制裁。

        “没！关！系！个！鬼！啊！”

        刚休战没多久的两个人，又打了个昏天黑地。

        最后，在约厄斯达·森旺的强烈抗议和坚决抵制下，金·富力士被他勒着脖子拖走了。

        季黎在湖边又晒了一会儿太阳，才慢吞吞地回了山洞。

        ………………

        …………

        ……

        深夜。

        季黎一个人来到湖边，不出意料地，看见了早就蹲在大石头上面等待，无聊到低头数蚂蚁的金·富力士。

        “哦！你来啦。”

        挥了挥手，他毫不客气地吐槽老朋友。

        “约厄斯达那家伙自从结了婚之后，就婆婆妈妈，整天跟只老母鸡似的瞎扑腾翅膀，又唠叨，真的烦死了！”

        季黎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

        她真诚地回答：“可能这就是成了家的好男人跟抛家弃子的人渣之间的区别吧，金先生。”

        金·富力士默默看了季黎一眼，竟然没有反驳。

        “……没办法，我就是这样的人渣啦！让我像约厄斯达那样，一辈子困在一个地方，还不如干脆把我杀了比较干脆。”

        为数不多的良心，让他这样的社交牛逼症晚期患者，看起来都难得有了几分不好意思的尴尬。

        “反正我也当不了那种好父亲。把孩子交给家人抚养，说不定他还会过得更幸福一点。毕竟她们可都是很好很可靠的人啊！”

        越说越自信，金·富力士逐渐大声，变得有底气起来。

        点点头，季黎发自内心地总结：“是人渣啊。”

        然后金·富力士恼羞成怒，公报私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她饱含恶意念力的一拳。

        “快点快点，想办法把冒出来的‘气’想办法留在身体表面。我等下还赶时间呢！”

        季黎应声倒地。

        她看着叉腰站在跟前的金·富力士，真诚祝愿他以后被儿子找到的时候，也依然能保持这种风采。

        念即是生命力量，平日里被缩在身体内部维持生命运转，而当精孔被打开，念从体内流逝的同时，也会一步步靠近死亡。

        季黎现在终于知道，约厄斯达·森旺之前说得嘴都快磨破的“气”是什么感觉了。

        可她拉不住它们。

        一开始是像被泡在温泉里般的惬意，然后温度逐渐变低，眼前发黑，意识开始朦胧。

        类似失血过多的症状。

        季黎只能看见金·富力士蹲下来，那张胡子拉碴的脸突然怼近，唇瓣翕合，像是在对自己说什么。

        但是听不清。

        在需要不断挣扎的痛苦面前，有时候，能够拥抱平静的死亡也是一种安详。

        恍惚中，季黎被其蛊惑，渐渐地、渐渐地被拽入无望的沼泽，往更深更暗的地方坠落。

        可在即将被彻底吞没之前，有什么从泥沼中挣脱，极力托举起她。

        【明天见，季黎。】

        【季黎，笑。喜欢。最喜欢！】

        【愿望是和姐姐哥哥还有拿尼加永远在一起！】

        【我明白了，我会认出三姐的。】

        【季黎，不要死。】

        【山神大人，活下来。】

        【别怕，我不会松手的。一起回家吧？】

        ——季黎喘息着猛地睁开眼睛！

        “这不是挺好的嘛。”金·富力士拍拍她的脑瓜，“我就说你是那种半只脚跨进鬼门关里，都会用牙齿爬回来的家伙啊。”

        绝大多数生命力量都被浪费，如今只剩下几乎看不清厚度的念力，薄薄在季黎身上盖了一层。

        没有力气拍开那只作乱的手，她躺在地上，看着夜空里闪烁的星星，只是很轻很轻地辩解。

        “不。是死亡……拒绝了我。”

        “想那么多干嘛？结果好就好啊。”金·富力士这样回答她。

        一边说，他一边脱下自己的披风，胡乱裹在季黎身上——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季黎也终于彻底恢复人形。

        坐在季黎旁边，金·富力士往后一倒，和她一起躺平，仰望夜空。

        他忽然问：“不出意外的话，窟卢塔族应该不用死了。那你之后打算干嘛？一直留在岛上吗？”

        “不知道。”季黎答得干脆。

        “仔细想一下，好像到目前为止都是被命运推着走的。不知道会不会死，不知道有没有明天，忙得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更没空思考那种不一定存在的未来了。”

        金·富力士当场催她：“那你现在不用死了，赶快想啊！”

        于是季黎认真想了很久。

        “非要说的话……”她扭头看向金·富力士，“金先生，你知道有没有跟‘时空跳跃’、‘另一个世界’相关的线索呢？”

        金·富力士表现得，像是她在说“您可真是个人渣啊”那样理所当然。

        “有啊。”他痛快地回答，“但都是些必须持有猎人执照才被允许接触的情报。想知道的话，就去成为猎人吧。”

        “不过以你现在这个状态是肯定没戏的。”

        金·富力士一个骨碌弹起来，对季黎指指点点。

        “知道‘猎人十诫’吗？第一条就是‘猎人必须拥有狩猎目标’。你要是摆着这幅迷路小鬼头的样子去考试，老头子对你的印象分可是会很差的哦？”

        “啊，说起这个！”

        话头一顿，他突然开始到处摸自己口袋，最后不知道从哪个死角掏出了一张暗红色的卡片。

        “要是你真的想成为猎人的话，就拿着这个，去联系一个叫‘凯特’的猎人吧。他应该是个不错的旅伴。顺便可以教你一下念。约厄斯达那个老母鸡估计是狠不下心对你了。”

        金·富力士随手把他的猎人执照扔给季黎。

        “——去亲眼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然后再做决定吧。季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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