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空还蒙蒙亮的时候,就开始飘起毛毛雨。
天气预报说,受到西伯利亚寒流的影响,今天的雨只会越来越大,无间隙地下到明天。
宗澜起床后,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给手术器械手动消毒,又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将整个诊所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等到傍晚才给饿着肚子的自己象征性地煎了个荷包蛋。
老旧电视播放着晚间新闻,夹杂着沙沙盲音。漂亮的主持人脸上挂着营业性笑容,用平稳的语调简述一条条国际大事。
“全球污染案例逐步上升,部分荒地达到高危辐射级标准。联盟科学院召开紧急新闻发布会称,恐是世界末日征兆。”
“百慕大三角海域底部发现神秘古城,目前已经封锁该海域,探索计划尚未开始。北美联盟官方发布通告,将停止附近一切海上作业。”
“南欧收容中心发生数起收容失效案件,造成三十二人当场死亡,二百三十五人受伤,目前失控收容物仍下落不明。”
“生命基金会最新科研成果,人造人技术迎来技术性全面革新。”
“北美中心基地市拉响防空警报,黑宫发生剧烈爆炸,凌晨公布血字邮件,修道会总部网站宣称对该案件负责。”
宗澜端着盘子走到客厅的时候,扯着彩线的屏幕上正好显示着黑宫墙壁上狰狞恐怖的血色图案,中央绘着一只硕大神秘的眼睛。
眼睛边缘血迹已然发黑,直视者无不为之悚立胆寒,极具视觉冲击。
“煎焦了。”
黑发青年叹了口气,为自己厨艺堪忧的同时,在荷包蛋上挤了些粘稠的番茄酱,就着屏幕上这只同色的眼睛下饭。
简述之后,主持人开始进行重点播报。
“修道会是国际首屈一指的教派,也是综合实力最强的秘密教团。成员至少为b级异变者,核心成员个个在国际通缉榜上占据一席之地,最出名的有三年前以一己之力拦腰斩断西美国会大厦的“审判者”,十字血案的幕后主使“木偶师”。以及这两年销声匿迹,当年却轻而易举覆灭一座基地市的“死神”。”
“今年,被该教派认领的案件达到十二桩之多。针对如此频繁的活动,各大联盟纷纷发出警戒,予以高度重视。”
宗澜拿起遥控器,顺手调高了电视音量。
他恰好缺少这方面常识,需要恶补。
是的,没错,虽然桥段狗血又恶俗,但宗澜的确是失忆了。
就在一周前。
一周前,他在诊所的手术台上苏醒,胸口放着一支沾满晨露的白玫瑰。
玫瑰很新鲜,露水很凉,颜色和他记忆一样充满空白。
就连自己的名字,宗澜都是从房产证上得知。
诊所很小很破,除了手术器械是新的以外,其他的东西都破烂老旧,上面落满灰尘,目测几年内无人居住。
在这一周里,他将整个诊所探索完毕,又无师自通学会了上网,知道到了不少常识和基本信息。
例如刚才电视里说的异变者。
异变者是普通人的进化版。
相比普通人,异变者不仅身体基础素质得到提升,就连寿命,长相,新陈代谢和智商也超出前者一大截。
按宗澜的理解,就是一群老实玩家里的开挂玩家。
“修道会的核心教义是清洗人间,迎接真神噩梦之主的降临在尖塔石板的记载上,噩梦之主还有近十个不同的尊号,是掌握秘典的原初神之一,居住在距离地球亿亿万光年的星团上,神力无边。”
主持人对修道会有所了解,早间新闻播完后此刻正在兴头,不免多说两句,科普这个位于里世界金字塔尖端的庞然大物。
观众们对于异变者的新闻和消息都报以极大热情,虽然有根据的消息不多,大多是些道听途说和捕风捉影的消息,也听得津津有味。
平日里大家也只是知晓这么一个教派,更具体的就不知道了。
托这个的福,晚间新闻收视率节节攀升,电视台高层笑得合不拢嘴。
另一旁,守着演播室大门的警卫掐灭手里的烟:“这位先生,里面正在播出新闻,请出示您的证件”
黑衣人沉默地侧了侧身。
一片昏暗中,冷色的枪托格外刺眼。
“砰!砰!”
就在宗澜一边吃一边听主持人继续聊侃修道会的覆盖全球庞大的,足以同生命基金会媲美的生物科技产业链时,电视里忽然传来两声枪响。
短促的尖叫过后,镜头一阵晃动,连带着支架一起倒在地上。
肉眼可见的,刚刚还光彩照人的主持人登时嘴唇煞白,面色同纸一样,浑身抖成筛子,脖子上赫然出现一只狰狞的血洞。
黑衣人狞笑着举枪,拉开了自己挂满炸弹的风衣,状若疯狂。
“玷污噩梦之主名号的无知者,为此赎罪吧!”
又是两枪,主持人的喉咙被洞穿,鲜血如泉涌。
脖子和头颅连接的地方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
在一片赤红中,愤怒的暴徒喊着不甚明晰的狂热口号冲了出来,将镜头碾得粉碎,现场一度混乱。
“外面看起来很危险的样子,最近还是少出门。”
电视机外,黑发青年切开流心蛋黄,缓慢地咽了下去。
“抱歉,本台新闻中心临时出现一些变故,将由我为各位播报。”
一阵嘈杂的忙音过后,电视台屏幕前切换到另一位主持人。先前那位在新闻录直播现场遭遇袭击,脖子被开了两个血洞的主持人则不知所踪。
看地上的血迹,应该是拖出去了。宗澜想。
好好的新闻变成凶杀现场,谁看见了都得心里发毛。
电视机前的医生笨拙地摸出手机,点开内置的社交平台。
果不其然,社交平台讨论早已如火如荼。
“今天晚间新闻的瓜你们吃了吗,修道会教徒当众袭击平民。”
“收容中心都没出动,肯定不是修道会的教徒,别乱说。”
“修道会成员都是异变者,异变者还需要用热武器?你怕是在逗我。”
“就是,修道会一贯奉行神秘主义,从不阻止任何猜测和讨论,更不可能对普通人下手,做这么掉价的事。”
“所以果然又是修道会的狂热拥簇者吧这些人真的是疯魔,搞得跟恐怖袭击一样,主子都还没发话,他们就开始吠了。”
“是普通人那不就好办了,又没有豁免特权,建议直接死刑。”
一边看,宗澜一边沉思。
他从电视里了解到,数十年年前天空骤然出现极昼现象,旋即而来的便是污染辐射,过去整整七天后才得以恢复,史称“大灾厄”。
全球动植物都受到影响,死伤无数。
活下来的动植物都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异。而人类则诞生了异变者。
异变者出现后,迅速从普通人里区分出来,在七大联盟的官方号召下建立三大组织,组建自成一脉的教育资源和各种社会体系。肩负起清除污染,保护普通人的义务。
毕竟世界上还是普通人居多。
普通人崇拜异变者,自发诞生一众盲目追捧的拥簇。不仅仅是秘密教团,每一位强大的异变者都有着数目可观的粉丝。
可惜异变就像买彩票一样,至少概率差不了多少,上千个人里可能只能出来寥寥几个。
哪一个都不可能穷困潦倒,守在这个破烂小诊所,为生计发愁。
把盘子送到水槽里的时候,宗澜特地打开冰箱看了一眼。
里面空荡荡的,连鸡蛋也没剩一颗。
因为就在刚才,最后一颗鸡蛋已经进了他的肚子。
宗澜用自己精密的,过目不忘的大脑展开了逻辑严谨的推断。
“如果再赚不到钱,我还有二十天就会饿死。”
神通广大的网络告诉他,人不吃饭只能活二十天。
虽然相比之下水费和电费也是笔消耗,但都没有食物这种必需品来得迫切。这是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最低的层级。
“轰隆隆隆——”
省电关掉电视后,在雷光和大雨的交错掩映下,室内愈发阴沉逼仄。
这种级别的暴雨,平日实在很少见。就像有人端着杯桶,从天上挂瀑布一样泼下来,佐着狂暴的八级飓风,轰隆作响,好似神明惊怒。
“鬼天气,下得和依萍找他爸要钱那天一样大。”
宗澜走到门口,把透明的玻璃门拉紧。想了想,还是顺带弯腰把诊所招牌挂灯插上点亮。
惨白的亮光照亮了诊所门口的积水潭。
水面上幽幽浮现出几个大字“宗氏精神病诊所”,一旁还缀着猩红色的“营业中”,在无边际的雨夜里瞩目无比。
他看着远处:“虽然雨很大,但万一呢。”
这里位于江州基地市郊区,周围都是弃置几年以上的废弃工厂,方圆几公里荒无人烟,就连最近的便利店都得走二十分钟。
老实说,宗澜真不知道自己失忆前到底是怎么想的。
跑到这种荒郊野外的地方来开精神病诊所,这是什么生怕自己赚得到钱的营销鬼才。
会来这里看病的人,可能本身脑子就不正常。
哦,话也不能这么说,脑子正常的人也不会踏入一家精神病诊所。
宗澜站在诊所门口,喃喃自语:“拜托了,来一个精神病吧。”
不然真的要揭不开锅了。
不知道是不是宗澜的翘首以盼起了作用,不久后,狂风暴雨的尽头,忽然出现一道身影。
或者说是两道更为贴切,因为其中一个人已经丧失了行动能力,完全被另一个人扛在身上。
而站着的那个人状态也并不好,外套不知所踪,浑身上下都浸着血。
刺眼的血从他们身上滴滴答答淌下,又在雨水冲刷下消隐无踪。
尽管如此,站着的那位还是勉强直起身子,脚步踉跄地朝着远处走来,一瘸一拐。
雨越下越大了。尖刺那样戳下来。
空旷的郊外废墟里,只有一个地方亮着光,指引着迷途的羔羊。
“嘭——”
正窝在沙发里的宗澜被这一声惊动。
他回头一看,满是水雾的玻璃门上多出了一个血手印。
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儿,普通人看到这幕可能直接就被吓得魂飞魄散,然而宗澜却是满心满眼的欢喜,从沙发上一跃而起。
什么,来生意了!
这可是七天来头一遭啊!不枉他前两天拎着兑水的胶,把整个城中村电线杆贴了一遍手写小广告。
看来还是有用的。
出去的时候,宗澜还没忘拿起挂在一旁的白大褂,迅速扣好纽扣,满脸热切,以最得体的笑容推开玻璃门。
“您好,请问你们有病吗?”
?
站在门口的耿宁萌下意识后退一步。
她视线锐利地扫过里面这位明显刚刚穿上白大褂,双眼放光,看起来格外愉悦的年轻医生。
一道闪电划过,愈发显得他身形瘦削,笑容诡异。
是普通人,还是异变者?
借着衣物遮挡,女人攥着匕首的手瞬间绷紧。
下一秒,在腕表提示周围并没有异变者后,耿宁萌松了口气。
“您好,请问需要帮忙吗?”
看这位浑身是血的小姐没反应,宗澜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凭借着这几天狂补,囫囵吞枣般背诵的医学知识,他也能看得出这两人受伤极重,其中一个陷入昏迷的人更是翻起白眼,呼吸起伏微弱。
是再不得到有效救治,恐怕再过不久就会归西的程度。
虽然自己开的是诊所,但精神病诊所和普通诊所还是有差距的。
因为没有着手实战过,宗澜稍微有些犯难。
确定了对方只是一个普通人后,耿宁萌这才从雨幕中踏了出来。
“麻烦了。”年轻女子声音沙哑:“我没有事,都是他的血,他中弹了,需要尽快进行手术。这里有紧急医疗设备吗?”
“往这里来,把他放到手术台上。”
不管怎么说,总不能见死不救。
宗澜想帮忙搭把手,没想到对方根本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而是直截了当的把人扛了进来。
他摸了摸鼻子:“稍等,我去准备手术器械。”
看着白大褂远去的身影,耿宁萌始终紧绷的脊背终于放松几许。
然而并不是完全放松。
她的视线如同鹰隼般扫过这间简陋的诊所,不放过任何一寸。
一间精神病诊所。
事实上,要不是走投无路,耿宁萌也不会选择踏进这里。
刚刚进来的时候她还没来得及发现,手术台和客厅只隔了一道破烂的卷帘门,里面陈列的家具电器都十分老旧。
特别是电视机,甚至还是十几年前的淘汰款。
首先,这个无菌环境就不能保证。
紧急情况,可以理解,不能要求太多。
刚才那位年轻医生离去的地方,似乎是一道幽深的楼梯,不知道通往哪里,路上乌漆嘛黑没个灯。很像上个世纪那种老式筒子楼建筑。随时可以架上一台摄像机拍摄老楼惊魂。
不远处的水槽,没来得及洗的盘子斜斜放着。
昏暗的灯光打下来,似乎有猩红色的阴影在涌动。
瞥见那里时,耿宁萌如临大敌,如同猫般轻盈地闪了过去,用指腹沾染上面触目惊心的液体。
“”
半晌后,她陷入沉默。
这粘稠的感觉是番茄酱,不是血。
“不过是一次任务失败,就最基本的辨别能力都失去了吗?”
耿宁萌在心里默默反省,又迅速回到原地站好。
确定了这间充满疑点的诊所里暂且没有威胁后,她回到了手术台旁,按下了自己的耳麦。
“呼叫总部,我是c组组长耿宁萌。”
“针对剥皮教会的任务执行失败,任务进行到第二阶段忽然遭遇伏击追杀,组内成员走散,数位成员当场战死,下落不明。”
看着手术台上浑身是血,处于深度昏迷的人,她深吸一口气:“目前四号队员和我在一起,身受重伤,生命垂危。”
耿宁萌声音干哑,如同砂砾划过纸面:“他已经快要停止呼吸了”
她心里清楚,从江州基地市中央的收容中心到这里,即使动用直升飞机,也需要几十分钟。一来一回,恐怕四号根本坚持不住。
正因如此,她才会死马当作活马医,闯进精神病院。
这么大规模的出血,要不是异变者身体素质好,恐怕逃到一半就得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听着狂暴的雨声里,耿宁萌深吸一口气。
“我已经找到临时医疗环境,准备施展治疗。卫星定位上有具体位置,请求总部给予快速支援,汇报完毕。”
另一旁,宗澜看着面前的手术器械,稍微有些犯难。
自己失忆前肯定是个医生,不然不会跑来开诊所。
医生也分种类,开的是精神病诊所,那必然是个精神科医生。
托失忆的福,宗澜这几天只用自己高超的记忆能力补习了一大堆精神科医生的基础。让他赶鸭子上架做个心理辅导,开点普通处方药没问题,但要让他拿着手术器械上手按照原定计划,他今天消毒手术器械,是准备抓只老鼠来解剖的。
现在却遇到个活生生的人。
“取弹手术应该不难吧?”他在心里思忖。
虽然宗澜真的很想在这七天内唯一碰到的羊身上大薅一笔,但要他就这样给一个生命垂危的病人动手术,良心还是有那么点隐约作痛。
尽管他醒来后没有在诊所里找到自己的营业执照,曾一度怀疑自己失忆前是不是开的是专门给人出具精神病诊断病历的黑诊所。
可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消逝,放着什么不干,好像不太好。
网上说,助人为乐是做人的基本准则。
既然打算学着做个人,总得迈出第一步。
就在宗澜叹了一口气,打算端着盘子出去,先尝试着给病人止血的时候,他摆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
社交软件空荡荡的聊天界面突然开始连续浮现出聊天气泡。
来自一个他毫无印象的网友。
头像是一只红眼睛的黑猫,备注名是前男友。
【别想了,如果你再不出去的话,外面那个女人就要进来了】
【容我提醒你一句,她可不是什么善茬。即使身受重伤也能轻而易举撂倒五个现在的你,毕竟你只是个羸弱的,不折不扣的战五渣】
【顺带一提,躺在手术台上的半死不活的那个人似乎是某个秘密教团大人物选中的寄宿主。如果不想惹麻烦的话,我建议你直接将他丢出去。当然,如果想要救他的话,可以给他喂点新鲜的人血,相信我,这个疗法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他一定会亢奋起来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你现在一定在心里思考:我是谁?当然了,这是勉强可以分享的情报,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前男友罢了】
【还有,亲爱的,不是什么精神科医生,你是个法医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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