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归朝,群臣随圣驾出城十里相迎。
这日晓暾灿灿,风暖鸟鸣,官道两旁百花争艳,广袤花田经风一吹,漫出阵阵清香,蜜蜂蛰于花丛,采集着蜜粉。
陈述白端坐在龙辇上,漫不经心地欣赏着春色。
等太皇太后的车队缓缓停下,他步下辇梯,抬手伸向从车厢中走出来的白发老妪。
“皇祖母一路辛劳,孙儿这就接您回宫。”
花甲年纪的老妪体态清癯,身姿高挑,贵气中带着一丝丝庄严,见到天子,她眉眼带笑,“一把老骨头,怎敢劳陛下搀扶。”
“皇祖母羞煞孙儿了。”陈述白扶着她步下马车。
太皇太后望了一眼与天际连城线的花田,笑得合不拢嘴。她喜欢各式各样的鲜花,以前在慈宁宫种了不少,后来寝宫易主,那些花根估计都被如今的庞太后拔干净了。
“陛下有心了。”
陈述白淡笑,刚要扶她坐上龙辇,忽然瞧见马车里坐着的另一道身影,昔日对他有过养育之恩的贤太妃周氏。
他略一颔首,眼底敛着不易察觉的笑意,“母妃。”
周太妃吸吸鼻子,刚要说些什么,被太皇太后白了一眼。
“她啊,念陛下念得紧,一路上都在催促车夫快些,快到京城时还哭了鼻子,几十岁的人了,也不知害臊。”
被太皇太后这么一说,周太妃顿觉没了脸面,瞥了一眼憋笑的官员和侍卫,甩帕子道:“老祖宗竟胡说,我可没哭。”
太皇太后撇嘴,又看向自己的孙儿,小声问道:“陛下近来可好?可有再犯过心悸?”
陈述白拍拍她的手臂,轻描淡写道:“孙儿一切都好,皇祖母先随朕回宫,再慢慢细聊。”
车队返程,陈述白和太皇太后同乘龙辇,周太妃坐在马车上,一路浩浩荡荡进了城,引来百姓围观。
这事儿很快传进宫里,殊丽一边听着车队进城的消息,一边随晚娘练习着舞步。
晚娘是司寝尚宫,在调/教贵胄女子房事时,会捎带教习她们一些艳舞,是为了增加夫妻间的情/趣。
殊丽学不来艳舞,只想学些粗糙把式糊弄事儿,毕竟她不想承了太皇太后的意,入天子后宫。
“你太散漫了,收腹再往下弯。”晚娘拍了一下殊丽平坦的小腹,笑骂道,“你这腰就是夺魂摄魄的刀刃,不好好利用,就是暴殄天物。”
两只手恨不得能掐住的杨柳腰,哪个未婚男子能抵挡得住?晚娘一边嫌弃殊丽的舞蹈功底,一边止不住赞叹,还掀开了那截衣摆瞧了一眼。
殊丽一个激灵,躺倒在地上,累得气喘吁吁,起伏明显。
“我太累了,得休息会儿。”她坐起身,双手撑在后面,红了一张俏脸。
晚娘盘腿坐在地上,摸了摸她的脸,“如此美人,陛下怎会不心动,要我说,收你入宫是早晚的事,认命算了。”
殊丽拨开她的手,拿起团扇摇了摇,扇沿的风撩起额角碎发,为她增添了几许风情,“不认。”
“呵,”晚娘替她按揉肩膀,“陛下真要收你,你敢不从?胆儿肥了啊。”
殊丽颇为无语,“能想点好的吗?”
入宫还不好?宫外有多少人梦寐以求呢。晚娘嗔一眼,没再继续调侃。
“我再跳一遍,你帮我看看能糊弄过去吗?”
“放心吧,老祖宗肯定不满意。”
殊丽忍不住笑出声,索性倒在地上,揪下一颗浆果送入口中,“那我不练了,白费力气。”
这盘浆果还是慈宁宫送过来的,听说太后今早赏了内廷各个衙门,至于卖弄的什么心思,阖宫上下心知肚明。
这时,木桃端着茶盘走进来,有点紧张兮兮,“姑姑,刚听御前侍卫说,周太妃从宫外带回一个年轻女子,说是个没爹娘疼的苦命人,安排在宫中暂住了。”
殊丽兴趣缺缺,倒是晚娘来了兴味,“快说来听听。”
木桃坐在地上,将托盘放在三人之间,“听说那女子生得极美,十里长街的百姓都连连称赞。我可记着前不久,陛下让大总管将太后侄女撵出宫的事,如今到了周太妃这里,陛下什么也没说,亲疏远近,一嗅便知。”
晚娘嗑起瓜子,推了推木桃的脑袋瓜,“就你激灵,快闭紧嘴吧,当心太后放狗咬你。”
木桃鼓腮,“我也就跟两位姑姑说这话,在外头,我嘴巴紧着呢。”
听着她们打趣,殊丽竟有了睡意,她长期缺觉,恨不得寻个清闲地儿睡到天荒地老。
入夜,霞光消褪,九脊顶檐宫灯盏盏,殊丽奉命带着陈溪去往太皇太后所在的福寿宫问安。
一路上,陈溪拽着殊丽小跑在深阙中,横冲直撞,惊飞了草丛中的流萤。
他们身后跟着四名提灯宫人,也不得不小跑起来。
等几人来到福寿宫外时,见太皇太后正在跟几名官家老夫人投壶。
“老祖宗!”
陈溪挣开殊丽的手,小跑过去。
太皇太后转过眸,愣了一下,忙丢下箭矢,弯腰抱住飞扑过来的小家伙,“我的溪儿啊,都长这么大了。”
陈溪搂紧她的脖子,“溪儿好想老祖宗。”
太皇太后拍拍他的背,轻哄了几句,目光跟着几位老夫人一起落在了殊丽身上。
殊丽走上前,盈盈一拜,面容恬静,就像是与天子相处久了,身上也多了一抹寡淡的气韵。
稍晚,太皇太后单独带着殊丽走进内寝,“听说这段时日,一直都是你在守夜,辛苦你了。”
是啊。
殊丽暗叹,面上笑道:“能伴在圣驾前,是奴婢三生有幸。”
太皇太后落座后,打量起她的身段,腰细臀圆,娇媚入骨,实则并不适合入宫,容易惑乱君心,可天子寡欲,还未开枝散叶,需要一个刺激他欲念的女子。
也正因此,才给了殊丽靠近圣驾的机会。再者,自己需要一个御前的眼线,殊丽是自己一手提拔的,用起来放心些。
“舞蹈练得如何?”
殊丽张口就来,“得空就会练,但奴婢天资差,不得要领。”
“哀家为你寻了一个女师傅,往后就跟着她练吧。”
随着太皇太后传人进来,殊丽惊讶地发现,这位女师傅穿了一件露脐舞装,露着的腰肢以金质流苏半遮,衬得身段更为曼妙。
要她穿成这样在天子面前献丑?殊丽很想捏捏人中,叫自己冷静下来。
可接下来的事,更是超乎了殊丽的料想,那女师傅不仅指导她扭腰、送胯、挤眉弄眼,还教她一件件脱去繁缛的宫装
回到燕寝之前,她反复确认自己衣着是否得体,很怕少系一颗扣子惹人非议。
今夜天子回来得早,已倚在龙床上翻看着奏折,见她独自回来复命,撩起眼皮问道:“溪儿宿在福寿宫了?”
“是啊,老祖宗带着小殿下同塌而眠,有说有笑的,没一会儿就熄灯了。”
陈述白没再多问,看她脱下鞋袜,踩上新换的白绒毯,脚踝的铃铛发出细微克制的响动,十分动听。
趴在陈述白脚边的御猫盯着泛光的金铃铛,做了一个假扑,被殊丽按在绒毯上。
看着她娴熟的动作,陈述白有点惊讶,这女人抓猫抓鸟毫不含糊,没有一点儿小女儿家的惊怕。
从她进来,他再无心手中奏折,于是扯过衾被盖在身上。
殊丽上前落了帷幔,又点了安神香。
陈述白闭上眼,习惯性闻了闻被子的味道,今晚少了殊丽身上的木质香,心里空落落的,他从不委屈自己,伸手探出帷幔,一把拽住帐外的女子。
“啊”
殊丽来不及反应,身体失了平衡,扑倒在锦衾上,额头磕在某处,疼得吸了一口凉气。
可想而知,被她撞到的人该有多疼。
下巴痛麻起来,陈述白没有表现出异常,靠近殊丽几分,轻嗅她颈间的香气,“你到底用的什么香料?”
殊丽老实道:“奴婢没用香料。”
陈述白沉了眸子,倘若她用了特殊香料,即便不愿告知,他也能让香料师研制出来一模一样的,可偏偏她的香气带着体温和心跳,独一无二。
她成了他的一个例外,一个不愿意承认的例外。
这时,有将领带着榆林那边的密报赶来。
陈述白松开殊丽,让她穿上鞋袜后,才淡淡道:“进来吧。”
将领卸去佩刀和铠甲,只穿中衣走了进来,跪在绒毯之外,“启奏陛下,末将有要事禀报。”
显然,将领是在提防天子之外的人。
殊丽主动退到外殿,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将领躬身退了出来。
她站起身,想要回到内寝,却被披甲挂刀的将领挡住了去路。
出于礼仪,她等在斜后方,没有催促对方,更没让对方让路。
穿好铠甲,将领才注意到身后的殊丽,难怪刚刚闻到一股好闻的气息,他转头想要打声招呼,却在瞧清殊丽的面容时怔住了。
女子宝髻松绾,婉如春桃,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
他们这些在外廷的将领很难见到殊丽一面,面对美人,一时迷愣,盯着人不放,黧黑的面庞泛起深红色。
殊丽垂眸,声音柔和,“还请将军让让路。”
将领这才反应过来,赶忙侧开身子,“姑姑请。”
殊丽颔首,甫一挑帘,就见天子倚在龙床前看着他们。
似有所感,将领略一转头,正对上一道不咸不淡的视线,登时背脊一绷,“末将告退。”
等人从帘子外消失,陈述白才看向脱了鞋袜走过来的殊丽,似笑非笑地拍拍床侧,示意她上来暖龙床,还重复了一遍将领的话,“姑姑请。”
殊丽颤了一下眼睫,不知怎地,隐隐觉出天子好像不大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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