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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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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沅还欲再细听,然王春逃得飞快,离得远了,后头的话是愈发听不清了。

        “死而复生?”季渊薄唇轻抿,浅笑了一下,“燕辙远阳奉阴违送进来的这个女儿,竟还有这等本事。”

        孟德豫瞧见季渊眸中的阴鸷,不由得替那位新上任的燕侍郎捏一把汗。

        京师作为天子脚下,漫布季渊的暗卫眼线,燕家自认为得逞的这些小手段,早已被季渊掌握在手中。

        要说这燕家真是胆大,分明知晓这位陛下是怎样手段狠厉的人,还敢桃僵李代,送个假的进宫。

        “说是死而复生,但今早似乎又晕了过去,眼下仍是昏迷不醒。”孟德豫顿了顿,犹豫着问道,“陛下,此事是否要告知燕大人?”

        季渊不答,少顷,只沉声问:“可是真的昏迷不醒?”

        孟德豫瞬间便明白了季渊的意思,朝中重臣假借送妃嫔入宫的机会,以作行刺谋反之事,并不是没有过。

        季渊是在怀疑燕辙远送进宫的这个“女儿”亦存了不轨之心。

        “太医院柳太医亲自去探去,应当是没错。”孟德豫答道。

        “命太医院好生医治。”季渊提起朱笔,在奏折上划了一竖。

        片刻后,他似是漫不经心道:“朕似有许久不曾召过寝了……”

        乍一听得“召寝”二字,孟德豫惊得双眸微睁,为防失态,忙垂下头去。

        往日被召寝的几个妃嫔是何下场,他再清楚不过。

        他听几个亲眼见过的小黄门说过,那位燕贵人生得国色天香,跟个嫡仙儿似得。

        可真是个仙女儿又有何用,谁教他们这位陛下根本不是怜香惜玉之人。

        看来,那燕贵人就算没被毒死,也时日无多了!

        燕辙远今日不知为何有些头疼脑热,与下属交代了一声,提早回了府,他不想惊动沈氏,便琢磨着从燕府侧门而入。

        然还未到侧门,远远就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沈氏正眼含热泪,依依不舍地拉着一人的手。

        燕辙远原以为是沈氏要将燕沅送走,可定睛一瞧却是大惊失色。

        纵然只是背影,他也不至于糊涂到连自己的两个女儿都分不清,沈氏拉着的根本不是燕沅,而是本该被送进宫的燕溪!

        他在原地冷静了半晌,才沉声喝道,“夫人!”

        沈氏抬头望来,瞬间面色发白,“老,老爷……”

        她为防夜长梦多,本想趁着燕辙远上值之际将燕溪给送走,可谁能想到,却偏偏被燕辙远撞了个正着。

        毕竟是欺君之罪,燕辙远不敢在家门前闹出太大的动静,直至进了书房,谴开一众家仆,他才厉声指着燕溪道:“孽子,简直胆大包天,竟敢让你姐姐代替你进宫去,可曾想过这是何等罪名!”

        燕溪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哭得梨花带雨,“父亲,女儿本也不想的,可……”

        说话间,她委屈地看向沈氏。

        沈氏心疼女儿,怒瞪着燕辙远道:“你冲溪儿吼什么,这主意都是我出的,你要怪便怪我一人好了!”

        “你!”燕辙远气得面色铁青,“欺君之罪岂是你能承担得起的,若是沅儿代替溪儿入宫的事儿暴露,你觉得燕家会是何种下场!”

        “这算什么欺君之罪!”沈氏振振有词道,“陛下只说让燕家女入宫,又不曾明说过让哪个女儿入宫,难道燕沅不是你的女儿吗!”

        燕辙远被猛地一噎,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沈氏自知戳中了燕辙远的痛处,冷哼了一声,紧接着道:“倒也是,说出去,谁会信她燕沅是你的女儿,除了随你姓燕,她又有哪处同你长得像,你和那个相貌平平的村妇怎可能生得出这样的孩子,指不定根本就是那个村妇与旁人生下的小贱种,让你当了……”

        话音未落,只听“啪”地一声脆响,沈氏的脸被猛然打偏到一侧,发髻散落凌乱不堪,她怔忪了许久,才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燕辙远,仿佛不敢相信他方才的所作所为。

        不止他不信,燕辙远盯着发红的掌心,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居然打了沈氏!

        在渭陵时,为了步步高升,有更好的前程,他始终攀附着老丈人沈铎,也因着如此,在沈氏面前低声下气,事事顺从,从不敢惹她不喜。

        然方才这一巴掌下去,燕辙远竟觉自己憋了十余年的气一下子就顺畅了。

        没错,他早已不是先前那个任沈铎拿捏的燕辙远了,而是皇帝亲封的礼部侍郎,官位早已高居沈铎之上。

        为何还要忌惮他沈铎,还要在一个小妇人面前畏畏缩缩。

        想通后的燕辙远挺直背脊,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氏,喝道:“别一口一句小贱种,你不过就是仗着你父亲是渭陵太守才敢恣意妄为,沈忻婉,我告诉你,如今这里是京城,不是你胡作非为的地方,若是你桃僵李代一事暴露,不仅是燕家,就连你爹也难逃一死!”

        沈氏看着燕辙远这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气得胸口上下起伏,“好啊你,燕辙远,你总算是原形毕露了,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也不想想若是没有我们沈家,你能有今日嘛!”

        她扬手就想去打燕辙远,却反被燕辙远毫不怜惜地一把推倒在地。

        “若还想活,往后你就乖乖呆在院子里哪儿也不许去,若再让我发现你给我惹祸,我就把你给休了!”

        燕辙远冷眼看着她,说罢,拂袖而去,留燕溪抱着沈氏在地上嘤嘤哭泣。

        踏出书房,燕辙远只觉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然一想到沈氏桃僵李代之事,他便不免愁容满面。

        如今那位可是敢当众杀了自己亲叔父继位的人,若是让他知晓此事,只怕赔上他一家性命都不够。

        但这人送都送进去的,也没了挽回的法子,他不可能以送错为由将两人换回来。

        唯一令燕辙远欣慰的事,燕沅素来还算乖巧,到了宫中应当不会给他惹事。

        而且以燕沅的容貌,就算是送错了,宫中那位也不算亏。

        想起燕沅的那张脸,燕辙远不由得双眉紧蹙。

        陈氏的为人他最清楚不过,淳朴老实,绝无可能背着他偷人,更何况陈氏从有孕到生产,他都在家中陪着,他是亲眼看着燕沅出生的。

        他又怎会糊涂到任由陈氏在他眼皮子底下与他人苟且,让他蒙羞,还养了她与旁人的孽种十余年。

        长得不像又如何,燕沅就是他的女儿!

        绝不会有错!

        燕沅醒来时,透过绣花床幔,朦胧地瞧见半掩的窗外已是夜色深重。

        身子熟悉的难受感令她霎时反应过来,此刻她正躺在凝玉阁的卧房里。

        可明明先前,她是在司辰殿侧殿的金笼里,团成一团,懒洋洋地闭眼休憩。

        外间传来“吱呀”一声门扇开阖的声响,燕沅启唇,声儿里带着几分哑意。

        “夏儿,是你吗?”

        来人的脚步声忽得急促起来,夏儿撩开帐幔,惊喜道:“姑娘你总算醒了!”

        燕沅由夏儿扶着颇有些费力地支起身子,“什么时辰了?”

        “约摸快过酉时了。”

        “酉时!”燕沅一惊,她原以为是天还未亮,原来她竟昏睡了一天一夜了!

        “今早奴才来唤姑娘起身,可谁知如何都唤不醒姑娘,忙请了柳太医来。柳太医诊断了许久,说许是因体内余毒,姑娘才会昏迷不醒。”

        夏儿放下手中的托盘道:“姑娘饿了吧,奴婢端了碗清粥来,想着姑娘许久不曾进食了,给姑娘垫垫肚子。”

        燕沅接过夏儿手中的碗,盯着碗中浓稠的粥水,抿了抿唇,却是不动。

        夏儿见她一副犹豫的模样,登时会意道:“这粥奴婢另舀了几勺,已然试过了……”

        燕沅这才放心下来,先前中毒的回忆太可怕,只要一想到那种肝肠俱断的痛苦,她就便忍不住发颤。

        她舀了勺清粥送进嘴里,热乎乎的粥食下肚,身子很快有了气力,然喝到半截,燕沅垂眸若有所思起来。

        “夏儿。”她蓦然问道,“你可知陛下身边的太监总管是何名姓?”

        夏儿茫然地摇摇头,“奴婢不知,奴婢也才跟着姑娘进宫两日,而且这两日奴婢都在姑娘跟前伺候着,哪还有心思去打听旁的。”

        燕沅微叹了口气,想起自己在司辰殿听到的那番对话来。

        若那真是梦,又怎会与现实如此相近呢。

        燕沅喝完清粥后不久,夏儿又端来汤药伺候燕沅服下,相比于昨日,燕沅已觉好了许多,虽还下不了地,但至少能被扶坐起来了。

        夏儿本想拿掉引枕,让她躺下歇息,却被燕沅拒绝,反指了指屋内那两口樟木箱道:“里头可有什么闲书,拿给我瞧瞧。”

        那两口箱子是随燕沅一同带进宫的,里头的本应是沈氏给燕溪准备的东西。

        可如今换了她进宫,便没用心准备,随意塞了些衣衫被褥,书册器具。

        “看书费神,姑娘身子还虚着,该好生休息才是。”夏儿劝道。

        “今日躺得太久了,难免有些腰酸背痛。”燕沅扯了扯夏儿的衣袂,软着声儿同她打商量,“好夏儿,你便让我看一会儿吧,只看一会儿。”

        燕沅本就生着一张养眼的脸,再用那双碧波流转的眼眸,弱弱地撒个娇,别说是男人了,就是女人也得软下心来。

        “那就只能看一小会儿。”夏儿向来架不住她家姑娘使得这招,只能无奈地妥协,打开箱子,随意翻出两本递到燕沅手中。

        燕沅倒也不是真存着想看书的心,只是她发觉每每她睡过去,醒来时便会变成狸奴。

        既是如此,是不是只要她不睡,便不会发生那样荒谬的事。

        燕沅借着昏暗的宫灯,心不在焉地翻看着,看了小半个时辰便巧言将夏儿劝了回去,自个儿继续熬着。

        好不容易熬到后半宿,燕沅越发觉得困倦,书上的字儿仿佛都蹦出了纸面乱舞,怎也看不进去。脖颈酸痛不已,她扯了扯引枕换了个姿势,不过闭了闭眼,呼吸很快便均匀了起来。

        再睁眼,第三次发觉自己变成狸奴的时候,燕沅已没先前那般惊慌失措了。

        她幽幽叹了口气,逐渐开始相信,这般离奇的遭遇是真的,根本不是梦。

        看外头的天色,当是卯时前后,和昨日变成狸奴的时辰差不多。

        燕沅想出笼去,却发现笼门上不知何时落了一把厚重的铜锁,定是防她逃跑的。

        她丧气地垂下毛绒绒的尾巴,将自己团成一团,细细思索起这几日发生的事儿来。

        不管怎么想燕沅都觉得此事荒谬不已,虽她素来爱看些花妖狐媚的话本子,可却不信鬼神之说,然眼下这境况,容不得她不信。

        若她猜得不错,那些她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时候,应当都附身在这只狸奴身上。

        可若是如此,原本那只狸奴的魂魄又去了何处?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侧殿的门开了,先前那个不意放跑她的小黄门走进来,开了锁,将馊了的饭食扔进笼子里。

        酸臭的气味扑面而来,燕沅连嗅都不愿嗅,便嫌弃地往后退了两步。

        “给你金贵的,有饭都不吃,饿死你算了!”

        王春因着昨日的事儿,存着一肚子的火未发,见眼前的小狸奴挑三拣四的模样,怒气上涌,忽得伸手在它右后腿上狠狠拧了一下。

        “喵!”

        燕沅疼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不想这人下手竟这般狠,简直要硬生生从她身上拧下一块肉来。

        昨日她还救了他,谁知原是这么个没良心的!

        她虽一向胆子小,但没来由教人这样掐了还不还手,燕沅瞪大眼睛,当即气呼呼地抬起爪子,猛地就往王春的手背上抓了一下。

        “嘶,小畜生,敢挠我!”

        狸奴的爪子锐利,王春的手背登时被抓出几道清晰可见的血痕来,他咬牙切齿地看着笼中那只雪白的狸奴,伸手就要去抓它。

        燕沅从他手臂下窜了出去,没教他得逞。

        人自然没有狸奴灵活,王春追过去,却扑了个空,眼看着那狸奴逃出偏殿,往正殿的方向而去,顿时吓得面色一变。

        燕沅漫无目的地乱窜,跑了一会儿,才发觉自己到了一处池塘边,塘边有一凉亭,四面以素纱围之。

        没听到亭中传来动静,她试探着跳上石阶,只见亭子正中的石桌上摆着几道精致的糕食。

        有银丝饼,海棠酥,糖蒸酥酪,还有燕沅最爱吃的桂花糕。

        从前在渭陵时,李嬷嬷偷偷带她出去逛过几次庙会,每次都会自己掏钱给她买两块桂花糕吃,那香甜软糯的滋味燕沅至今都还念念不忘。

        只是桂花糕还是那个桂花糕,模样馋人好看得紧,但不知为何对此时的燕沅来说那味儿闻着却没有那么诱人。

        她疑惑地盯着那盘子桂花糕嗅了半晌,到底还是默默伸出了爪子。

        然连个边儿都还未碰着,燕沅耳尖微动,似是觉察到什么一般,刷地一下收回了爪子,下一刻,伴随着“嗖”的风声,一枚锋利的匕首贴脸而过,径直插进了石桌中。

        燕沅目瞪口呆地盯着石桌上裂开的一条大缝,还未来得及逃跑,四爪离地,又被人捏住后脖颈拎了起来。

        耳畔响起的低沉男声有几分熟悉。

        “朕竟不知,自己养的还是只贼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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