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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青门种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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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亮,霓霞飞舞。鸡鸣狗吠,霞光如浴,享极人间之乐;穆风和畅,叆叇悠缈,飘然如凛冬之回雪。

恰此时,有白马驮一少年混入赶集市井,众人大惊,白马所驮之人,便是独自拔掉狼牙寨的李十二。如此一战,李十二身中两箭,刀伤七处,终力竭不省人事。好在白马连夜将其驮回,倒也难怪李十二常夸白马有灵性,此番一看,岂止是有灵性。

尝秦王于泰山封禅祭山,避雨于松柏之下,后封其为大夫松。何况这白马救李十二于荒野之中,倘若此事出于皇帝,定会封其重官。

白马便如此一路驮着李十二回到李家大院,见到慢慢悠悠的老先生后方才将其移下,随后嘶叫一声便回马槽中去。老先生略微检查李十二的情况,确定并无大碍以后方才为其治疗。老先生妥实也没有想到,李十二竟当真能够全身而退,本想让李十二遭一次难,好磨练磨练其性情,当下看是无用了。

老先生闲坐在庭院之中,忽想到,如今也已接近秋闱,不知这小县城中有谁能一举夺得解元。然话是如此,老先生心中自然早已有了定数。想着,老先生回过头看看依旧沉睡的李十二,不禁自嘲,随即便咏诗一首。

诗曰:

斜阳细柳老藤青,碎瓦廊桥落故亭。

草树浮生雕锦绣,流云悠转映玄冥。

犹闻沧浪老人欤?不见沧浪惹谁听。

兰枻沙棠何必取,兴酣惟愿入长星。

咏罢,老先生便如此躺下,倒也不顾其他,口中念念有词,亦不知在说些什么,颇像是几百年前的前朝诗文,唯有晦涩难明可知。然那颇为繁杂的诗文之中,却是咏出一句浅显易懂的诗:青门种瓜人,旧日东陵侯。老先生明白,倘若此句给那些个科举考官所见,恐怕只会得来嗤之以鼻地群嘲。若是放在其他私塾老师的口中,那便是叛经离道的下场。

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前几日前来求师的陈璞此时登门拜访,本是来寻李十二,恰又没能逢面,便前来找到老先生,将那枚槐叶还给老先生:“老先生,难不成您老给某所谓的气运便是去科考解元的气运?某今日再还于您老,倒不是掀起您老,只是觉得,倘若当真进了这科举,便是与粪坑无异。”说罢,陈璞便离开,没有多说一句。

老先生琢磨手中那片早已被摩挲得不成样的槐叶,不禁朗声长笑:“好!好呀,未曾想老夫今日当真见到这般人物。”说罢,老先生两指拈住槐叶,霎时将其化为齑粉,飘散不见。不错,槐叶正是老先生给予陈璞的气运,倘若陈璞能循此路往科举,那么几年后兴许便是京畿道的官臣,然这其实并非老先生想要看见的一点,老先生想要看见的,正是陈璞今日之举。

而当时他也给了李十二一片槐叶,只是没能想到,这片槐叶最终被不知一股什么风,于李十二打坐之时,将其送给了县城中一位儒生。如此倒也好,否则岂不是白浪费了这一份气运。对于十二郎,已是非常满意。如今老先生更想见到的,便是李商李琦的那一盘棋局。

思绪之际,李十二却出乎意料地醒来,其第一句竟问:“老先生?白马在否?”

“好得很,比你精神多了!要不是那马儿,你这会当真就回不来了。”老先生见李十二醒来,上前为其换药,此时伤势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想来大抵便是化气境的好处。然即使如此,敷药仍是必须。况且李十二本身并不缺少那些药材。所谓辅以疗伤,而根本乃是养元,为李十二冲击化气二境做准备。

李十二倒是不解:“如何说起?”

“待你入城之时,早已晕倒在马背上,想来应是这马儿将你驮回,恐怕此行只是有去无回呀。如何,山贼亦有山贼强,有何感受,说来听听?”

李十二瞥一眼老先生,摊手故作姿态道:“见你说了这么多,说到底还是要说夸一夸你那回峰剑法是否?”而后便又正色道:“此番却是见了牛头马面,至于你那回峰剑法倒确实是个好剑法,可攻可守。至于那山贼,倒是无惧,若是不出意外的话,那山贼头子应是化气二境的修为,否则我不至于如此狼狈。”

“哦?见了牛头马面竟还能来见老夫?不过话说回来,知道自己弱小并非坏事,你这段时间虽进步神速,然在那些强者面前终究是不够看的。我想,若是可以,最好还是带你出一趟远门的好。一来目光放久远,不局限于这剑南道,二来好让你修行。否则若是以如此模样去了那大匡山仙人那儿,可有的受。”说罢,老先生从腰间抽出一沓纸,“拿去看看,令尊寄回来的信。”

“家君来信了?”李十二先前听闻老先生所言,家君此时大抵无碍,但心中仍旧担忧,此时见李琦来信,方才全然放心。思考间,李十二上前接过那一张纸,随机便原地坐下阅览。

“十二,无需担心为父,只需跟着私塾先生学习,待一段时日后,再去寻大匡山仙人拜师。在出师之前,莫要擅自前来找为父。为父知道你不喜科举,也因为父不能科举,不勉强你读书,此时只托付你一件事。待闲暇之时,出城北去三百余里,有一通化县,通化县中有一青楼,青楼中有一艺妓,名曰‘紫鹃’,她是你的母亲。若是罪怪为父,为父无言以对。早年行商,一生风流,倒也愧对了你母亲。将你接回后,便一直没有前去看望。

以及,朝廷之事,莫要过早的参与其中。家中地窖二层中,有一虎符,乃先辈所留,往后倘若远行,务必将其带上,好生藏好,莫让贼人得手。最后,倘若从大匡山仙人那儿出师,以后之事便随心所欲,倘若觉得行侠无聊,欲要继承家业,将此信交由管家。之后,族内事件,无论巨细,皆全权由你掌控。话说于此,无需深情。”

没有落款,但李十二能看出这是父亲的字迹。看完,李十二并没有如大多数远离父母的游子收来来信一般兴奋亦或是悲痛,只是很淡然的将这封信塞入怀中。随后,李十二将视线转向北方的天际,厚云堆叠着山峰孤岑,也挡住了李十二的视线。这是让李十二唯一动容的信息,李十二自有记忆以来便几乎是与那些个家奴为伴,李琦行商外地,许久不能见,母亲无人提及,李十二便也从来没有问过。

“令尊一封信竟让小友伤心如此。”

“此愁谁与解?白首太玄经”李十二收回目光,看向老先生,说,“继续练习吧,老先生,那回峰剑法着实精妙无比,但我应有些缺漏,还望老先生不吝赐教。”

老先生愣住片刻,李十二所咏,亦是前朝仙人所咏诗句,没曾想这十二郎读书也是有选择的,并非随同大潮。而李十二这心境,也让老先生破感惊讶:“哈哈,好。”

话毕,李十二便舞剑于庭院之中,老先生则指出要点。如此往复直至十余日后。李十二忽然听闻一个消息,乃是县令所传,秋闱考试将在本县展开,希望李十二作为本县大户后代,希望能邀请李十二到现场一齐监考。事实上,这次秋闱很大程度上乃是李家支持,往届考出的举人,大多也都由李家出资进京赶考。

然虽说县令邀请李十二一共监考,但事实上这些科举上来的官人大多都看不起商人,尤其是李商这样的富商。甚至于某些个官人眼中,贾商较之过街老鼠而不及,这种风气最早由皇室引发,贾商李琦的子女皆不能参与科考的原因也是如此。而此番县令邀请李十二,实际上只不过是看中了李氏的富裕罢。

然李十二并未在意,竟同意了请求。由于共分为三场考试,一场为期三日,需提前一日入场准备,故而李十二还带去几位家奴,以及一些敷伤以用的药草。李十二此番前去,自然是有所准备。之后,便启程前往考场。

考场位于县城北边一角,李十二看着这些如同粪坑一般的小考场,登时不禁嗤笑,找到县令打趣:“万没有想到,盛大如秋闱的考场,竟如同粪坑一般,当真是不容易,难怪人家属,入了官就像是身陷粪坑,从前不相信词话,如今看来,当真如此。”

县令一时对不上,便只好挠挠后脑说:“诶,这话说的,十二郎何必整日将我们这些屎啊尿啊的事情挂在嘴边。今日十二郎能来,是这些考生的荣幸……也是本县令的荣幸。”说罢,将李十二一路领到监考台上,此时早已有人为二人准备好茶水。

二人就坐,李十二却拿起茶杯,在手中晃悠,说:“清之为明,杯水见牟子,浊之为暗,茶水不见太山。这句话,县令可曾听闻。”说罢,李十二将茶水直接泼向考场,随后将茶杯顺势推开,拿出自己随身的酒壶。

县令当即又怔住,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呵呵,年纪大了,险些没有记住,这是《淮南子》所言,只是若是本县令没记错,原句应该是‘河水不见太山’。以及,十二郎风流向来听闻,只是现如今仍在敷药,盲目饮酒恐怕不利于养伤。”

李十二不在意,而是畅饮一口后让家奴拿来几份草药,取出其一展示给县令,说:“县令也读《淮南》?既然如此,不知县令可知,这是什么药草?”

“怎会不知?一瞧便是邱藁,此物与琅草甚为相似,但邱藁却是毒物,琅草则是良药。稍有不慎,便误中其毒而不自知。由此可知,即使相似之物,皆为一首四肢,却因心性不同,故有次分歧,一为小人,一为君子。”县令说,他对自己方才所言非常满意。

李十二朗声大笑:“诚天下儒士皆不能究物理。琅草虽为良药,却性烈无比,且还喻为君子。邱藁性情温和,却被喻为小人,当真是贻笑大方。”说着,在县令惊讶的目光之下,将邱藁放入嘴中咀嚼,和涏吞下,微微笑道:“君子之毒,未尝不可以为药。而小人之毒,往往难防,须以君子调和。”说完,李十二让家奴收好药材,又饮一口酒,不再说话。

县令也一时语塞,自知自己已辩不过这个少年,只好作罢,也不再说话。

让李十二没能想到的是,在这考场之中,竟还有不少熟面孔,不少都是当年和他一同结客于市中的少年,不曾想此时竟也来参加科举,使得李十二大为愤怒。可见李十二当年所结之客,并非都是志同道合,兴许只是看上李十二背后的财富,故而跟着李十二混一口饭。想到这里,李十二也便不想再搭理,这种人天下有的是,随我便随我,哪日离去便去罢。

见科举有如此盛状,李十二不由得感慨:“青门种瓜人,旧日东陵侯。此去远矣。”

那县令此时却是不解,遂问:“何人所作?”

“不必多言,县令只需知道乃是前朝仙人所作。只是如今,几乎是不见这等气象了。谁能想得到呢?某说得明白些,如今的科举早已不再是为官了,而是为权,为利!而所谓官者,应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县令登时哑口无言,他此时很想反驳,但奈何他确实不是那样的人。只是古往今来,真正能做到这般的又有几人,千里马没有伯乐,朝廷上下暗潮涌动,忠臣无高官早已司空见惯。哪一个王朝不是从兴盛到衰落,最短不过二十余年,天下谁能久握?

接下来整整三场考试,李十二都没再和县令说过一句话。直至考试结束,揭榜的那日,李十二看见位于榜首的解元,正是往日同游的少年,张寅。

对此倒是有些惊讶,不由得低叹一声。只道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张寅父亲命令其自幼读儒,倘若不学,只怕是连他这个儿子都不认。张寅偶有叛逆,则出门于李十二一行人游玩郊野,每每归家,皆被其父以荆棘鞭挞,长年以来,倒是积累了无数伤疤。且就在前年,张寅父亲患绝症离世,遗嘱便是让其考上科举,前往京城补了他曾爷爷的缺。

“该是欣喜还是悲伤呢?这小子。”李十二叹息一声,随后离开。然李十二不知道,前些日老先生放出两缕气运,其一被归还于天地,其二便随那槐叶,落入这张寅的手中。几十年以后,便又是一位朝廷重臣。至于所谓的青门种瓜人一说,何必在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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