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
屋里弥漫着一股雪耳汤的甜香味,十分好闻。
陆棠捧着一小盅甜汤,一小勺一小勺的喝着,只觉腹中暖洋洋的。
忽而有一小股子带着雨气的凉风卷了进来,她定睛一看,却原来是陆五等人撩帘子进来了。
“母亲,妹妹。”
陆五湿答答的进了屋子,恍然不觉的冲陆夫人和陆棠笑道。采薇则抱着篮子紧随其后。
“你怎这般模样就过来了?”
陆夫人瞧陆五的头发丝儿都在滴水,衣裳也从领子那儿湿了半截下来,不由微微皱了眉头,冲他的小厮怪罪道:“你怎也不顾着你主子些,瞧瞧这衣裳都湿透了!”
小厮顿时低头不敢语,陆五却笑道:“不妨事的,是我自己在路上不小心弄掉了斗笠,又实在懒得再回院子里拿,便就这么淋着雨过来了。”
屋里伺候的明珠、明月两个大丫鬟则忙拿了几块干巾子过去,给他擦拭滴水的头发。
陆夫人坐在椅子上,嗔怪的瞪了陆五一眼,口中道:“你虽年轻,但也不能如此任意妄为。若是得了风寒可怎生是好?仔细我回头告诉你姨娘去,让你吃些挂落。”
陆五的生母柳氏,是一个落魄秀才的女儿,因着家境贫寒便从小学着做些小买卖,在做姑娘时更是街坊邻居口中出了名泼辣爽利的“辣子美人儿”。后来得幸做了陆御史的妾氏,被出身名门世家的主母压着性子,便温柔和顺了许多,但同另一个妾氏张姨娘比起来,仍算得上十二分泼辣。
陆家庶子又都是被各自的姨娘养大的,因而陆五对自己的生母柳姨娘有些畏惧——柳姨娘可是真敢背地里用竹枝子抽他的。
因此陆五一听陆夫人的话,忙面上摆出一幅可怜状,苦着脸哀求道:“好母亲,儿子知错了。若是告诉我姨娘,免不了要被她揪着耳朵骂上一顿了。”
陆夫人顿时被逗的扑哧一乐,挥挥手道:“罢了罢了,正巧我这边儿还放着几身祯儿的家常衣裳,你去旁边的厢房里换了吧。”
陆五听了,便蔫头耷脑的出了屋子,明月则去找了六少爷陆祯的一件家常穿的天青色暗云纹半旧小褂出来,紧跟着陆五去了旁边的厢房里伺候换衣。
那边随着陆五一同进来的采薇见五少爷和陆夫人说的热闹,便拿眼去瞧自家小姐,却见她坐在一边儿捧着甜汤吃的正高兴,便抱着怀中的篮子向她那边走去。
“小姐,奴婢给您将鞋换上吧。”
采薇一边儿说着,一边儿半蹲下来。
陆棠含着甜汤,笑眯眯点了头,配合着将脚抬了起来。
只见陆棠此时脚上穿的是陆夫人早年间儿穿过的一双红缎面的海棠纹软底小鞋,也不知明珠是从哪个箱子底翻出来的。
采薇便将那软底小鞋轻轻退了下来,从篮子拿出那双白色锦缎暗纹足衣来给她换上,又逐一穿上那厚底的乳烟缎攒珠绣鞋。
陆棠见换好了鞋子,便忙忙的咽下最后一口甜汤,将手中的小碗放在桌上后顺势站了起来,踩了踩脚下的地,又转了个圈儿。
“这必然是蒹葭挑出来的鞋子,你这傻丫头才不会想到雨天要穿厚底的呢。”
陆棠看看脚上的鞋,心中十分满意,又偏头冲一旁的采薇促狭道。
采薇见状便吐了吐舌头,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主仆二人正说着热闹,陆五也换好衣服,随着明月一同进来了。
陆五同陆六差不多身量,因而穿着他的衣服十分合身,陆夫人瞧着同样年龄的陆五,不由想起了自己亲生的小儿子如今还孤零零的在牢中,不由有些心痛。
“快过来坐下罢。”
陆夫人心中轻叹一声,抬眼看着陆五,口中温和道。
陆五便坐了椅子上,拿眼睛看着陆夫人,似是有话不知该不该说。
“是有何事?”
陆夫人见状,便率先开口问道。
“母亲,六弟何时能够回家来?”
陆五踌躇半晌,终于轻声问道。
陆夫人顿了一顿,微阖着眼帘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
陆五面上有些羞惭,似是因为戳开母亲的伤疤而不安,忙解释似的轻声道:“是因着今儿有别府的公子来找我了,问六弟还参不参加今年的马球赛。”
“长公主的马球赛竟也到了日子?”
陆夫人神色不由有些怔怔,回想起去年带着陆棠参加菊花会的场面仍历历在目,仿佛也没过去多久时间。
“呀,这么算来,只还剩不到一个月的日子了。”
一旁的陆棠也回过神儿来,口中惊叹道。
“六弟马球打的好,京城里的公子们莫不想同六弟组成一队,因而才来问我。”
陆五轻轻叹息道。
院子外忽而微微喧闹起来,二等丫鬟芙蓉急匆匆撩了帘子进来。
“夫人,老爷回来了。”
陆夫人赶忙站起身来,带着陆旗和陆棠二人一同去迎。
不一会儿便见陆御史面色疲惫,从院门口缓缓行了进来,旁边只跟着个二十来岁的瘦高个儿小厮,微微躬着身子给他打着油纸伞。
“老爷。”
待他行到屋前廊下,陆夫人顾不得雨水,上前一步想将陆御史扶住,面上有些担忧之色。
“无妨。”
陆御史微微摆手,示意不用扶,陆夫人便也只能作罢,忧心忡忡的看着他的身影,慢了半步走进屋内。
陆旗和陆棠也紧随其后,一同进了屋子。
“父亲,你怎么了?”
陆棠瞧着陆御史神色疲惫,不由轻咬了嘴唇儿,担心的问道。
“为父无事,只是有些累。”
陆御史听到小女儿软软的声音里带着担忧,不由神情微温的回复道。
又看向站在陆棠身旁的陆五,面容有些严肃道:“你带着你妹妹先回去吧,我同你们母亲有话要说。”
陆五和陆棠闻言不由对视一眼,一同退出了屋子。
“不知父亲要跟母亲讲什么。”
陆棠同陆五一同站在屋檐下,一边儿任由采薇给自己系斗篷,一边儿轻声对他说道。
“怕是与六弟的事相干。”
一旁的陆五早已经穿戴好了蓑衣和斗笠,怔怔的看着眼前密不透风的雨帘有些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