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又咳出一口发紫的血,叶玑罗瘫在床上,一张苍白的小脸半边明媚半边忧伤。
小孩子,再怎样抡着板砖砸人,在毒烟里泡了这许久,身上又到处是血口子,残留的毒沾了身,自然是要躺尸的。
当晚回来就烧得厉害,一连围了七八个大夫,都说要拿雪参先吊着从长计议,让本来足不出户喜欢在院子里晒肚皮的叶老太爷给一脚一个踹了出去。
叶玑罗知道自己没什么事,中毒的buff也就两三天的期限,稍微有点纠结的是顾兰啸没回叶府。
不知去哪里了。
“阿公。”
叶老太爷眼皮微掀,拿拐杖头狠敲了叶玑罗一记:“小泼皮羔子!跟你二叔一样交结来历不明的江湖人!我看以后也是个留不住的!”
更小的时候母亲在的时候,叶玑罗每天面对的都是男女混双,后来娘亲走了,爹爹滚粗了,就变成了二叔男子单打,好不容于二叔去跳大神了,留下个从不暴力的先生,叶玑罗觉得自己多年的沙包终于熬成豆沙包了,老太爷还要出来来个忘年赛。
人生真是一出巨大的悲剧。
叶玑罗捂着脑袋哎呦哎呦地滚了一阵:“阿公手下留情!”
“留个毛!你有本事打人你有本事学女诫啊!别捂在被子里不出声我知道你皮糙
!”
“……阿公,我不想学女诫了。”过了会儿,叶玑罗闷闷答道。
“怎么着?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想扑棱着鸡翅膀往外飞?”叶老爷子收回拐杖,哼了一声:“老子就知道寻霄找人不靠谱,只要是道上混的,早迟要把我家的儿孙都拐走!没一个省下心来传宗接代的!”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叶玑罗默然。
叶老爷子叹了口气说:“阿罗你还有几年及笄。”
“约十年……吧。”
“想出去看看这花花的世界?”
“……恩。”
叶老太爷叹了口气,像是回忆似的说道:“你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天天蹲在我身边扛枪杆子,那么小个人,百斤的铁枪,墙头触地一下,就扎两个时辰的铁板桥。现在为什么不让你这样,因为你是个丫头片子,咱们一窝糙老爷们把你当娇小姐捧着,你现在走出这大门,外面多的是比两个时辰铁板桥多得多的磨难,也再也没人哄着你,没人照顾你衣食住行……你得明白,我叶家的闺女,走出去了,就是战死江湖,也不能丢人地哭着回来……这是叶家的风骨。”
叶玑罗没应声,沉默良久最后才轻轻嗯了一声,叶老太爷失望的叹息才渐渐远去。
烟柳幕,夜低垂。
叶玑罗趴在床上看爹爹的珍藏妖精打【哔——】架的小人书,深觉人类相处之道博大精深,正在深入研究之际,雕花窗外不知何时落下一个淡雅出尘的身影。
君子和流氓的区别就是入夜不得主人允许不会轻扰,而诸如云天青之辈踹了窗户就进来了。
叶玑罗第一时间把小人书塞枕头底下,拽了件外衫就赤着脚一路小跑去开门。
顾兰啸保持着敲门的姿势顿了顿,一低头瞧见小丫头一脸试图求原谅……就像一只到处蹦跶的小鸡崽子。眉心微凝,顺手拎起小鸡崽子塞回床上。
“这一遭没得到教训反倒叫你活了。”
“阿罗还以为先生丢下阿罗走了。”
顾兰啸发出一声短促的笑,摇摇头道:“在下怎敢,不过是去处理了一下私事……你身体一向康健,这些余毒再两日也就清了。”
接着又把了把叶玑罗的脉象……虽然眼下余毒未清但这脉象还是一如既往强悍得能再抡飞十个汉子,不愧是转战百世以来见过的最合适的……肉身。
眼底沉了沉,顾兰啸又说:“还未出帝都就见你这般胡闹,我怎好把你带在身边。”
叶玑罗一听牵涉到练级大业,脸色一变忙狗腿道:“先生不要扔下我,我一定听话您叫我腐跑我绝不云栖松!”
“……”大约是小丫头的目光太瞎眼,顾兰啸幽幽地看了她一眼,说:“对阿罗而言,历练当真就这般重要?或者说……阿罗为何一定要执着武道问鼎?”
小丫头深觉此时此刻要全力讨好顾兰啸,半晌,扯出来个不是答案的答案
。
“这样……等我长大了,我就能护着先生了。”
“……是么。”
次日天未亮,侍女来伺候起身不见叶玑罗人影,府卫找了半天发现找不到,这才慌慌张张地回报老太爷。
叶老太爷一如既往地躺在藤椅上一动不动,听到这消息,只哼哼了两声。
“……小犊子。”
……
叶玑罗坐在马车上晃荡着两条小细腿,叼着根草嘴里断断续续地哼着西域的小调,哪里像个中毒衰弱的样子,可见心情不错。
马车里传来低若未闻的轻咳,叶玑罗拨开帘子探进去一张脸:“年关到现在,先生的风寒还没好么?”
顾兰啸将手中书卷搁置一侧,脸色虽然苍白但是眉目间半分虚弱都不见,轻声道:“医者不自医,何况我这半吊子医术……你体内余毒未清才是大患,回来。”
越是到了南边,山水越是钟灵毓秀,空气中微微湿润着草木特有的香气,倒叫北地长大的叶玑罗生生看花了眼。
直到到了南苗边界,一股熟悉的瘴云笼罩在山峦之上,眼前虽是一片喜人的青碧山林,但却暗藏杀机。
“……黑苗一脉善于蓄养厉蛊,其中尤以人殉蛊,方得人间至煞。风俗虽说残忍,一方风土,本也无从置喙,但那蛊师身上带着一股似曾相识的瘟气,却是让我不得不留意。”
“瘟气?”
“百年前……咳,我年少时也曾游历巴蜀,有处山村瘟疫泛滥,凡染病者犹如行尸走肉且嗜食活人,若是被病人伤到,不出一时三刻也会染病。当时波及成百上千,后因地处偏僻,才未曾进一步恶化。”顾兰啸眼底闪过一丝淡淡的嘲讽,道:“适时我因身为外乡之人而被村民所忌,不过也因此被关入地牢反而后来瘟人爆发时躲过一劫。”
……真是每代单机都少不了生化危机这种梗。
叶玑罗肃然问道:“不知这瘟疫是由何而来?”
“瘟疫波及甚广,不过其集中爆发之处皆有一株奇异树木,那树的气味难以言说,不过但凡见过都不会忘记其味。具体生作何样,实在是年代久远……我也是查验过那蛊师时,其身附带气息,又忆及他话语间活尸,这才想起来。”
树?
叶玑罗第一时间想到摸尸摸出来的任务物品,咦了一声拿出那根树枝:“这是我当时在那个蛊师身上摸出来的,不知道有什么用就一直带着了,先生看是不是这个?”
顾兰啸并没有接,黑眸带着某种莫名情绪看了叶玑罗一眼,道:“那时到现在……是说你带着它如今半个月有余?”
“……有什么不对吗?”
未待顾兰啸有何反应,驾车的车夫突然脸色泛青,手脚一阵僵麻过后身子便顺着车壁滑落下来。
顾兰啸轻嗯一声,未见半分惊慌,却是翻袖点上两道银针封住车夫一口生气
。
“阿罗,将其放平。”
叶玑罗没感觉到什么杀气,估计是这车夫被什么毒物给咬了,便依言捋起袖子扛起车夫寻了处草地放好。
一个软绵绵的,遇到被罚抄书只会蹲在角落里抱着鸡小萌画圈圈的小丫头毫不费力地扛着一个壮硕的中年男子……自从深刻认识到这熊孩子天生怪力的事实,叶玑罗这个熊孩子在顾兰啸心目中的评价就变成了一个……好像可以被进一步玩残也没有关系的鱼唇熊孩子。
眉睫微动,手指在车夫脖颈侧血脉一探,便知是这车夫适才是驾车时被虻虫咬伤,不及处理又遭此地瘴气入侵,这才诱发了血脉滞涩,倒不是什么大事。
“……这样,有毒之地必有解,阿罗你可去周围看看有无性寒的药草之属,我教你的神农图志,你总不会忘得这般快吧。”
叶玑罗瞪着眼睛沉默半晌,道:“知我者先生也。”
好累,感觉不会教这种鱼唇的学生了。
……
暮沉的天,月白光晕如纱漫透过婆娑的夜树,孤高,清冷,一如某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这便是在下界看着流月城的模样。
人们寄望着月,那高天上的孤月又该是何心愿?
愿逐月华流照……我这是又在做什么?
目光落在右手掌心,眸色淡然。
良久,回过神来,身上的积伤不是很重,但若是以此状态,再行跋涉似乎不妥。
定了定神,回过头来划下一道青莹莹的符阵,木之灵力汹涌灌入,落在地上一堆似是备好的木头甲片上。
事急从权,此地气候阴湿,木材并不适合用作偃甲,此甲也只得勉强作代步之用。
光阵一阵颤抖,便笼在木头甲片上,紧接着似乎是一地凌乱的木头甲片自行组合,鳞甲翕张,尾部倒钩一甩,巨螯挥舞,周遭被劲风一扫便是枝叶乱摇,俨然如同一只活物巨蝎。
做完这些,似是灵力有些透支,青年面色有些苍白,走到偃甲蝎面前正准备进一步调试,突闻一声娇喝。
“孽畜!尔敢伤人!”
还没反应过来这荒山野岭的怎么有小孩子,青年就看见一个小姑娘抡着一口目测重逾千钧的重剑便砸过来——
一声巨响,巨蝎的头首先被砸烂,紧接着那小姑娘原地便开始抡着重剑转风车一样横扫八方,一阵木屑纷飞之后,本来材质就不好的偃甲蝎顿成一地破烂。
那背着药筐的小姑娘抡着重剑威武霸气地往已然破碎的偃甲巨蝎上一插,回头给了个如狼似虎的灼灼眼神。
“不用谢,就叫我红领巾吧!”
偃师谢衣,江湖人称男神谢大大,年过百,私自出逃到人间进行科学考察的第三天,遇到了一个把他的偃甲砸废的鱼唇蓝星人。